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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不语幸曾遇》10. 伊人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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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生走在街上,阳光很刺眼,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了挡太阳。

这几年,医院门前的这条路都断断续续拓宽了好几回了,可每次拓宽完没过多久,路又堵上了,而且还比原先更严重。

悟生穿梭在停滞不前的车流之间,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一阵恍惚。

市医院的门前,和十多年前一样,还是有那么多地摊在卖茉莉花。

那些妇女都会戴着一顶竹帽,帽子下头塞着一块湿毛巾勉强拿来遮阳降温,手中挂着一串又一串的茉莉花。

若是太阳毒的厉害,就拿起随身带的洒水喷头撒上些许水雾。花香随着水雾在空气中散开,远远地,悟生就能闻到一条街的茉莉花香。

下意识地,可怕的习惯驱使着悟生像十多年前一样,在一条街的卖花婆婆里找寻一抹清雅的白色。

她极其习惯地想伸出左手扯散绑好的头发,然后右手小心翼翼地把搪瓷碗护在胸前。

可是待悟生抬起手,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六七岁的顽童了,而花奶奶早就不在了。

悟生捂住心口,痛,早就不再是几年前的痛彻心扉,而是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一口气。

许久,缓过气,悟生疲惫地朝教堂走去。她必须要和父说一声,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绕过正门,悟生避开做礼拜的人流,从教堂的后门进了内室。

悟生先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化了几笔妆,让别人都看不出自己憔悴的模样。

放下眉笔,她走到窗前,推开花窗,弹去了窗台上的一点灰尘,又理了理床铺,抚平了微微皱起的被单,直到看不出有人回来过的痕迹,这才转身去了父的房间。

“父,是我,悟生。”

和往常一样,僵硬而刻意地敲了三下门,悟生用一贯冷冰冰的语气在门口说道。

“进来吧,门没锁。”

父的声音和十多年前一样慈祥,没有带上一分岁月的刻痕,淡然无波,如清风拂过山林,如古寺一缕禅意。

悟生一直觉得,父更适合信佛,那种儒雅淡泊,和耶稣决绝而热切的博爱是不一样的。

“今天有些事,不参加主日聚会了。”

悟生不想多解释,不是因为疏离,而是,她太害怕一旦解释太多,父的敏锐会察觉到她的不正常。

“现在都懒成这个样子了?”

“有事吧。晚上我会做祷告的。”

悟生透过雕花大衣柜,看到窗前伏案写字的父正好抬起头看她。

父的眼睛很锐利,似乎能看透世间所有的伪装。

久久地僵持着,最后,父深深地叹口气,摆了摆手。

“去吧,你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信得过。”

听到父的这句话,悟生悬着的心这才堪堪落地,背后早就湿了一大片。

“那我先走了。”

语气竟有一些怨怼,似乎对父没看出自己的低落而委屈。

没有回话,静默让人惶恐。悟生逃一般地离开,却听到背后父悠悠的声音传来——

“光照在黑暗里面,黑暗未曾胜过光。(《约翰福音》4:5)”

悟生停住了,不敢回头,生怕下一秒,所有强撑起来的淡漠都会化作眼泪。

这个时候,悟生才发觉,原来,她也想有人看穿自己,也想有人会在自己快要哭的时候揽着她,替她接住每一滴眼泪。

悟生没有停多久,快步离开了教堂。

身后,蓝沪看着悟生渐行渐远的身影,神色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医院。

病房里弥漫着常年积压留存着的消毒水的味道,星语稍有意识,皱着眉头,似乎很不喜欢这味道。

她使劲地想睁开眼睛,可是她的意识仍不大清醒,眼皮子沉重地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也许是实在挣扎地累了,莫星语最终又陷入了沉睡。

谁都没有注意到病床上女孩的意识又一次涣散。

另一头,悟生换了一身碎花裙,顺带地换上甜美可人的少女妆容,扎了个高马尾,随手从皮夹里抽出了几张钞票揣在兜里,蹬着白色低跟凉鞋,从后门绕到后街小巷的对面去。

这也是一条小巷,可是,和后街的混乱脏乱不同,这条小巷安静幽深,若不是巷头有一家酒嬷嬷开的小吃铺,这巷子就像是一条死巷。

早些年这条巷子也是有名字的,似乎是叫什么“伊人巷”。据说是因为这条巷子出了一个美人叫魏伊人。

那时候整条小巷都住满了人家,魏伊人的美名可是全巷子都传遍了的,哪家的小伙子不想着在魏伊人面前多晃悠几圈,哪怕权当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正好这巷子没个名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伙说起自己住哪都不自觉地带上一句,“就伊人住的那巷子”,不过,语气里全然没有轻佻的意思。

再后来,大家就默认这巷子就叫“伊人巷”。还有家小伙子特意找了人来做了块路标牌立在巷子口,就在酒嬷嬷茶店铺的正对街口,牌子上用正楷写着“伊人巷”,好不风光。

不过,这伊人巷的魏伊人倒是低调得很,只听说她是怎么倾国倾城,才貌俱佳。恁是被别人吹到天上去了,也不见得她怎么替自己炒作宣传什么的。

所以外人若是不到这条巷子来,是不清楚这偏僻巷子竟然还藏着一个花一样的美娇娃。

悟生虽说经常光顾这巷口的酒嬷嬷小吃铺,可一次都没见过着伊人的面目,只是道听途说地听说魏伊人在一所初中当语文老师。

后来也不知道哪一天,莫名其妙地,巷子口的牌子也倒了,巷子里的人也渐渐搬走了,到最后只剩下酒嬷嬷一家了。

伊人巷,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人巷”。

就好像是集体失忆一样,大家谁都没再提起过魏伊人,魏伊人也似乎不见了踪影。

悟生曾经问过酒嬷嬷这蹊跷事,酒嬷嬷也就笑笑,蒙了眼翳的左眼闪过一丝落寞。

从那以后,巷子里再也没有小孩子玩闹、妇女们嚼舌根、老人们晒太阳的情景了。

悟生本不是太多管闲事的人,对这种朝夕变换早就没了什么讶异,顶多是见众人突然不提这伊人了,纯粹是好奇才随口问一句,大不会去自讨没趣。

不过,除去这伊人巷的头牌——魏伊人,酒嬷嬷的小吃铺也是吸客得很。

一年四季,风霜雨雪,没有一天不是排满了人的。倒不是说小吃铺里有名厨珍馐,只是每一道菜都让人吃得舒心。

酒嬷嬷不懂什么养生啊,摆盘啊,什么有的没的的,只是她活了七八十载,又当了半辈子的大户人家媳妇,不仅再往上老一辈的一些膳食搭配谙熟在心,就连那烹茶煮饭的流程器具也是和几十年前的丝毫不差。

不过倒还别说,这原汁原味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

悟生自小就经常和花奶奶来这家吃。那时候,酒嬷嬷小吃铺还没有什么名气,大抵不过是这条巷子的邻里会来坐坐,再不济还有附近巷子的回头客。

花奶奶却常来,她不止一次说,很喜欢这铺子的摆设,说是极有韵味。

小时候的悟生也不懂什么韵味不韵味的,只是觉得这儿的饭菜吃的习惯,隐隐约约有花奶奶的手艺的影子。

而今,悟生倒也是庆幸,还有这么一家招牌留着。

平日里得空了就来这儿喊上一盅酒嬷嬷自己酿的花酒,几碟小时候吃惯了的小菜,有时候配饭,有时候拌面,这才让她得以熬过这么多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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