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挤上开往大石沟的客车,沈南山抢到了最后一个座位。尽管如此,也并不如何宽松。这辆荷载35人的长途客车,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发动机盖上、过道上都挤得满满当当,站在沈南山身边的一位中年汉子更是被身后的乘客挤得上下半身似乎分开了一样,幸好他能够倚住沈南山的靠背,否则估计脸就要贴到窗户上了。沈南山看他很吃力,想要站起来让座,可逼仄的空间,哪里还容他动弹分毫。中年人似乎感到了他的好意,憨憨地笑笑,点点头算是致谢。
大概是进城一趟殊为不易,每个人都大包小包拎满了东西,洋布罐头、锅碗瓢盆,不一而足,更有甚者不知哪位乘客买了一坛子豆瓣酱,浓郁刺鼻的味道充塞着每一寸空间,让人难以卒闻。一时间,呼爹喊娘,叫儿引伴,乱糟糟地,活像开起了市场。
沈南山熟悉这种感觉,甚至觉得很温馨。生长在农村的他,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经历这样的场景。没办法,农村交通不便、货物短缺,村里人进城一趟,总要图个盆满钵满吧,否则连两块钱的路费都抵不上呢。
车子终于启动,车上渐趋平静。沈南山这才有心思查看自己的伤口。血已经完全止住了,量不算很大。长发女人的雪白手绢尚未完全洇透,白红相间,稍显斑驳,让沈南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白衣红裙的女人。
沈南山将手绢解开,攥在手里,忍不住递到鼻端嗅了嗅,那股淡淡的香气,就又开始在脑海中弥漫开来。
客车晃得厉害,劣质的山路让沈南山根本无法看书。他索性收起来,闭上了眼睛假寐,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想。这两天,命运确实没少折腾他,很有些疲惫了呢。
朦胧中,沈南山仿佛回到了省城。师父程天霞乔迁新居,自己前去帮忙,忙前忙后地出了一身臭汗。拾掇停当,师父让他到卫生间冲个澡,拿出了老公的睡衣让他换上。沈南山洗完之后,出来看见师父穿着宽松的白色圆领t恤,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记得那是太行日报社建社35周年时,社里统一制作的文化衫,自己也有一件。突然,师父手中的遥控掉到了地上,程天霞俯身去捡。沈南山看到师父饱满的胸脯,像两只活泼的小兔,在t恤里跳来跳去,原来是真空。沈南山大窘,开玩笑道:“姐呀,你在家里还真是随便。”程天霞瞪他一眼,脸色绯红,没说什么,起身去给沈南山倒水。沈南山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是盯着程天霞的一举一动。她俯身倒水的姿势,浑圆的双臀令沈南山血气上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沈南山走到背后,把手轻轻地伸进t恤,从里面握住了那对兔子,身下的坚硬已经不自觉地抵上了浑圆。程天霞不知说了什么,但是并没有制止,似乎想回应沈南山。待她转过头来,沈南山蓦地发现,竟然是张美丽但模糊的脸,一会儿像刘怡雯,一会儿像程天霞,一会儿又变成了白天的长发女人。“啪”的一声,程天霞手中的水杯摔在了地上。一惊之下,沈南山也从梦中醒了过来。
原来是场美丽的春梦,但是感觉好真实。沈南山既为梦中自己对程天霞的行为自责羞愧,又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意犹未尽。
清醒过来,沈南山用《当代》遮住身下的异状,抬头看了看周围,有座位的大多已经睡着,站着的也在沉默盯着窗外,只有那个中年男人又憨憨地向他笑了笑。
沈南山觉得,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为消除尴尬,便开始打量窗外的景致。
窗外连绵的群山依旧在随着客车的颠簸而单调地起伏,似乎没有尽头。更远处,山的上空积起了浓厚的云层,让人不由地有些压抑。沈南山感到好笑,刚才梦里自己还是春光旖旎,转眼间却要面对这无尽的阴霾了。
“大暴雨要来了!”上车之后从未说话的中年人突然间开口了。
沈南山回头看到了中年人脸上的忧虑。其他的乘客不管是假寐的、聊天的,也都渐渐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天气上。
“老马头,今年的天气有点儿反常呀,三天两头下雨,下起来就不停。王大师说了,这是天降灾星,是要换天呀!”与沈南山并排座的乘客,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冲着中年人说道。
“是呀,我前几天还看见俺家菜园里的老鼠一群一群地往后山跑呢。看到人都顾不上躲嘞!”没等老马头接音,后排一个同样五十来岁的妇女把脑袋从两个座位中间凑过来,似乎想印证“换天”的说法。
“李翠云,李庆云你们就别天天宣传你们那一套了,有那功夫回家带孩子多好。天天往莽阳跑,你们家男人也不管管?”依然没轮到老马头说话,前排的一位头发花白的瘦老头,就数落起李翠云、李庆云。
两个似乎有些怕瘦老头:“老龟孙,俺们不给你说!你别接音儿!”
“人家王校长说的对,天天宣传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王大师这好那好,也没见给你啥好呀!开春儿那会儿,你们家里连下地的麦种都没了,是谁接济你们来?!也没见王大师给你变点金山银山出来呀?要不是‘公社’,你一家老小正吃屁喝风嘞吧?!”老马头终于回话了。
沈南山这时才弄明白,原来前排的瘦老头姓王,是个校长,只是不知小学还是中学,退休了没有?身边的女人叫李翠云,后排那个叫李庆云,听名字应该是姊妹俩,估计是信奉了什么教派,想借机宣传。至于老马头说的“公社”,大概就是大石沟乡政府吧。
“马向义,我看你该改个名,改成‘马屁精’。郭喜贵都不让你当支书了,你还天天舔他尻子,有瘾吧你?香不香?”李翠云反驳。
“俺让‘公社’接济来?不是‘公社’非得给俺,怕俺去北京给他告状嘞?谁稀罕他那仨瓜俩枣。他一撅屁股,俺就知道他拉啥屎。”李庆云也帮腔。“你们别不信,王大师说了,最迟不过明年,就要换天。不在教的、不练功的,都跑不了!”
原来老马头叫马向义,还是个老支书呢。沈南山不由得多看了这个中年男人一眼。
马向义和王校长不再接音,对于这些被蒙住心的泼妇,沈南山自忖也得败下阵来。
“二李”看到自己赢了口仗,也不敢过份紧逼,一时间也消停下来。
沈南山也暂时从对自己命运的悲哀中脱出身来,他已经隐约感到,自己面临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的穷山恶水,可能还有更大的考验在等着自己。
转眼间,山边的乌云已经覆盖了过来。往常夏日午后的三四点,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但是此刻窗外却渐渐地暗了下来。客车并不因人们的拌嘴而有丝毫的停歇,载着沈南山和一车人,在颠簸中驶进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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