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供电设施还算正常,这也就意味着李多余家的那台黄河牌彩色电视机还能维持运转。收看新闻联播,也就成了沈南山这段时间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每天吃过晚饭,安排好巡堤值守的人手,沈南山就会来到早已坐满了村民的支书家小院。虽然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对于马前峪这样一个“三最村”——蓟南市最穷县最穷乡的最穷村来说,到支书李多余家看电视依然是村民们一项很奢侈的文化活动。
通过新闻联播,村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时候,江南、华南大部分地区及华北、东北局部地区都普降大到暴雨。长江干流及鄱阳湖、洞庭湖水系,珠江、闽江和嫩江、松花江等江河相继发生了有史以来的特大洪水。
对于全国抗洪的形势,沈南山知道的并不比村民们更多,但是对于莽河抗洪的艰巨性、严峻性,他显然要比大家考虑的更深、更远:除了眼前时时咋呼着的莽河这种现实之困,峪口村正对面当下还在沉静着的山谷,必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在这种情势下,如果不发生滑坡、泥石流反而让人觉得不踏实了呢。
在沈南山的坚持下,支书李多余同意组建指挥部。李多余显然没准备花多少心思,他找根竹竿扯上红旗,往大队部门前一插,马前峪抗洪抢险指挥部就算成立了。听到由自己担任总指挥,李多余倒是颇感受用,尽管假惺惺地作出了“黄袍加身”的无奈神情,但是还是忍不住显露出得意之色,毕竟在马前峪这一亩三分地,还得自己出来主事。想到这里,李多余对沈南山又略微产生了些好感,做出了“还算懂事”的评价。
沈南山担任副总指挥和突击队长后,李多余和村委们从形式上也不再小瞧这个乡上派来的干部,大会小会都会通知他一声,还给他在大队部的库房里解决了宿舍,指定在春生家吃派饭,鸡鸭没有,但是鲜鱼、瓠子、黄瓜这些绿色蔬菜还是可以管够,算得上是“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都保证了吧。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而单调艰苦的日子。老天爷也没个好脸色,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狂风暴雨。沈南山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一天下来也说不清干几回、湿几回,没几天下来,沈南山的胳膊就开始脱皮了,衣服遮不住的身体部位都晒得黑黝黝的,脱了衣服黑白分明,颇有些喜剧效果。
每天天不亮沈南山就起来催劳力,抢筑子堤,到了晚上,还要带着巡堤,看看有没有泡涌,如果有,就要及时处理,或者观察它的发展。到后来,泡涌越来越多,整个百米长的堤坝上出现七八个孔洞,堵也堵不过来,小泡涌逐渐变成哗哗的溪流了,却也无法可施。
与防汛工作同步的是,莽河北岸的水稻也进入成熟期,一些村民就在防汛之余,偷偷地收割自家的水稻。这种情绪漫延很快。沈南山知道,由于莽河的滋养,马前峪村在整个蓟南市算得上“江北水乡”,村里产一年一熟的水稻,由于生长期长、昼夜温差大,稻米很香,口感极佳,在蓟南地区很有名气,算得上经济作物,村子里各家各户,很指着这些稻米卖个好价钱,贴补家用。特别是最近两年,莽河水量减少,露出大片肥沃的农田,村民们图利,就直接把水稻种到了莽河边上,乌乌泱泱的,算起来五六百亩还是有的。沈南山敢肯定,如果不是发大水,没准还会多出五六百亩来。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8月上旬。沈南山记得那是一个深夜,熟睡中,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到处响起了敲锣的声音——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峪口村的山洪爆发了!沈南山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轰隆隆的泥石流像成群下山的猛虎,疯狂地向莽河冲来。
如果是单纯的莽河洪峰过境,沈南山倒是不是很担心,莽河再肆虐,终归有河道的束缚,加之现在河滩上的村民都早已搬迁安置在高处,不会有人员的伤亡,一个多月来的四、五次洪峰,一次比一次凶猛,可也确实没能冲上岸边,充其量不过是拓宽了河道而已。但是峪口村的山洪爆发则不一样,山洪裹挟着泥块、石头、树木从海拔近千米的山上倾泻而下,仅是这巨大的重力势能就足以摧毁一切工事。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沈南山的头脑反而异常清醒,看到队员李响、李波哥俩前来报讯,他迅速发出指令:李响立刻到支书李多余家通知,让他立刻到指挥部坐镇。李波立刻联系学生突击队,到“前滩新村”等重点地带进行排查,确保无人私自返家。安排停当,沈南山抓起电话,立即向乡上党政办通报了情况,随后又用喇叭广播,通知村民上山。忙完这一切,沈南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半个小时后,李多余才匆匆忙忙来到指挥部。沈南山顾不上听他解释,直接向他通报了情况,做完交接后,急匆匆地来到大门洼,他知道,今夜那里将经受最直接的冲击和考验。
冒着大雨,沈南山看到有些村民们正疯狂地拿着镰刀奔向稻田,想在山洪冲过之前抢割一些。这个时候,各人也不管是你家的稻田还是我家的稻田,抡起镰刀就割,这是他们的命根子呀。沈南山知道,这个时候可来不得丝毫犹豫。看到学生突击队的队员们陆续到了。沈南山指挥着大家迅速奔向那些“不要命”的村民。
看到沈南山准备故技重施,有的村民拖着哭诉:“沈干部,求求你了,就割一点儿,这么好的稻子呀,这是咱一年的指望呀。老人孩子的药费都在这里头嘞!”
此时山洪已到山脚,被莽河暂时阻隔,但看情势也耽搁不了很久。看着这么悲壮的场面,沈南山一阵心软,一把夺过镰刀,“唰唰唰”,抓起一把水稻就割。村民们见沈南山这样爱惜他们的“命根”,秩序也就好了些,抢割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但不慌乱。
十分钟后,看到山洪马上就要冲破阻隔,沈南山把镰刀一扔:“不能再耽搁,必须马上上岸!!!”村民们已经熟悉他的秉性,也知道当下的危险,尽管很不情愿,还是迅速地回到岸上,看着心爱的水稻被洪水吞噬,真是欲哭无泪。
沈南山当过农民,他知道这种农民对于土地的感情,也知道他们对于收成的看重。但是在这不讲理的洪魔面前,这种“感情”和“看重”又是多么的苍白无用。
刚刚上岸,沈南山就看到山洪终于冲破了莽河的阻滞,冲向了大门洼。值得庆幸的是,由于莽河这个“后妈”的拦腰冲击,山洪的威势减了不少,待得越过三四十米的河道来到大门洼防洪堤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惟其如此,也直接冲出了防洪堤,冲进了大门洼,进而直逼抢筑的子堤。相对而言,子堤由于建筑时间比较从容,全部用水泥浇筑,根基也深,还是颇为牢固。
顾不上休息,沈南山立刻组织大家扔掉镰刀,将收完的稻子堆到高地,开始投入加固子堤的战斗。挖土的挖土,挑担的挑担,扛包的扛包,短时间内又将子堤加厚一层。
一个小时后,暴雨停了,山洪停了。沈南山这才有精力抬头看看:近处,子堤已经加固,外围主堤已经完全冲毁,两堤之间的大门洼水量陡增,但总体还是很好地发挥了“海绵”的平峰功能。远处,莽河已被泥石流完全阻隔,一个颇具规模的堰塞湖已经形成,但是水量反而降低了,看样子是上游罗县齐家岭水库关上了闸门。
沈南山再次陷入了习惯性的“庆幸”和“忐忑”之中。“庆幸”的是,雨停了,泥石流停了,子堤还在,人员都没有伤亡;“忐忑”的是,泥石流阻隔莽河而成的堰塞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旦堰塞湖超过承载能力,要么就会逼着莽河改道向北,直接冲进马前峪,进而继续向下,劫掠整个大石沟乡;要么直接发生决堤,这种短时间、短距离的爆发性决堤的破坏性将远远超过前几次洪峰,给下游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必须炸毁堰塞湖,越快越好!”沈南山已经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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