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成名后,路翰飞在医院莫名人气飙升。这天巡房时,五十六床新来的一个叫李雨病人,都称赞了他一句,“好男人就该这样!”
路翰飞见他是新来的,便忍不住多看了他的病历一眼,这个李雨年纪轻轻,才二十三岁,就得了肝癌,他的床边还坐着陪护的母亲,看医生停下来,便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医生啊,我们大老远从外地赶来的,就是听说你们医院的路大夫是做这个手术顶呱呱,可不容易啊!”
“看病历,半年前做过射频消融啊。”路翰飞合上病历问,“怎么不在那个医院继续治疗呢?”
“刚做完手术两个月就复发了。”李雨说,“我妈就不相信那边的医院了,又打听说路大夫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肝癌专家,就带着我来了。”
“我暂时看了一下,你这个片子和病史纪录时间隔的太长了,我估计你得重做才行。”路翰飞问李雨的母亲,“要是没问题,我就给你们开单子了?”
“行、行,都听医生的。”李雨的母亲连连点头。
“他们外地来的不容易,早点安排手术吧,这病房也不便宜。”出了房门,路翰飞就和芳姐说,“给他们加个塞儿吧。”
芳姐啧啧嘴,“我看难,他们挂的就是老路大夫的号,又不是大路大夫,这不,号都不没挂上呢,排到了下周了!”
路翰飞倒吸了口气,很是吃惊,“不至于吧,他那个症状,用不着大伯出马啊,大哥解决毫无压力啊。这光挂号都要在医院住一周等,得花多少钱啊,还是在外地,医保都不给用吧。”
“可不是。”芳姐点头同意,“来了三天了,我看那个母亲是有点过分溺爱型的,每天三餐连鱼肉里的刺都要替儿子挑出来的!还换着花样买水果,我昨天下班,看到她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和老板商量,能不能只买一个苹果,说她自己不吃,但她儿子每天都要吃不同的水果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路翰飞感慨了一句,“不过这也没办法,大伯一周就周一上午半天门诊,全国各地的人都慕名来找他,黄牛号都未必能花钱买到啊!要我说这种小毛病,何必这么折腾呢……”
“咱们是清楚明白的,可人家不这么想,就拿李雨的母亲来说吧,人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得了肝癌,这事将心比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要是我的孩子得了病,我肯定也想找最好的大夫,杀鸡用牛刀也觉得值得啊!”
“这倒也在理。”路翰飞点点头,认同了芳姐的话,“我是觉得这不是浪费精力和钱呢,我看了病例,射频消融有一两次反复都是正常的,要我说,来都不用来咱们这儿。”
可是有时候,生活就是如此,你觉得不值一提的东西,别人也许视若珍宝,反之,亦如此。
也许路雅南在二哥路燕飞眼里,只是家里领养来的妹妹,而在路翰飞眼里却没那么简单,她是随时需要照顾的妹妹,还是没事就矫情作死的老婆,总之一句话,重重的都是负担。
这个周末是路家老太太的生日,不是大寿辰,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丰盛的晚餐就行。今年不同往日,家里添了两位孙媳妇,周二的晚上老太太说了心愿,想尝尝孙媳妇的手艺,让她俩做那顿家宴。
虽然老太太表示,这是图一个乐子,不求新媳妇做得多好,叫她们不要有压力。可路雅南仍觉得当头一棒,敲得她眼冒金星。她带着一丝希望看了看唐亦柔,希望二嫂能说一句,不会做饭,拯救自己于水火。
可是二嫂唐亦柔说,“太好了!正好让大家尝尝我的手艺!”
二哥路燕飞说,“那奶奶你可有福了,亦柔做饭很棒,我们刚在外面租房子时,她接了电磁炉用一个汤锅都能炒出两三个菜呢!”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路雅南惊得嘴合不拢了。
“败得一塌糊涂,输得惨不忍睹。”路雅南在床上翻了两圈,恨不能就睡死在床上,不要起来面对现实。
路翰飞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见她一脸萎靡,想同情都找不到理由,“谁叫你不直接说你不会做饭,打肿脸充胖子,我看你怎么办。”
“当着那么多人面,二嫂又说自己会做饭,我说不会,多丢人啊……”她把脸埋进鹅绒枕头里,闷死算了。
路翰飞撇撇嘴,“就说女人麻烦,总是想那么多,不会就不会呗,丢一下面子又如何,总比你现在这样要死要活好吧!”
“那不一样。”路雅南说,“你想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一张嘴,一层皮么,如果皮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坐到沙发上用干毛巾擦头发,对她的话表示不认同,“一点追求的都没有。人生给你一说,就只剩下欲望和虚荣了。”
“我没你那么高尚……”路雅南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我啊,从小到大,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被人轻视,我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这种事,你怎么会懂呢……”
路雅南十岁之前是在国外生活的,母亲平日里没少教她中文,但是她毕竟只是口语无障碍,阅读写作都有很大问题,尤其是修改病句,路雅南读来读去,觉得每一句话都文采飞扬,哪里有错误?!
除了语文外,更大的问是数学!国内四年级的数学难度远远超过了她原有的知识水平。
新学期一开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在读“200708090”时,要读出几个0?
所有小朋友异口同声地说,“两个!”
路雅南看着明晃晃的五个“0”,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崩塌了。
在功课上痛苦又纠结的时候,她和新同学的关系也是一团糟,小学生们都以成绩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四年级第一次月考就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的路雅南毫无疑问遭人嫌弃。
路家长辈们也疑惑了,小姑娘看着聪明机灵,怎么成绩能差成这样,数学竟然只考了27分!与此同时,别的家长也不乐意了,首先是路雅南同桌的家长来找班主任,说自己的孩子不能和成绩这么差的孩子坐在一起,会被影响的。
路雅南自尊心极强,功课跟不上她比谁都难过。被人指着鼻子说“这个小差生,应该一个人坐到最后!”时,瞬间就爆发了,握着小拳头说,“我不是差生!我只是没有上过这样的课!”
“哼。”望子成龙的家长不屑地斜了小狮子一样暴躁的路雅南,“哪里上课都一样,教材又不是你家印的!”
这句话叫路雅南瞬间语塞,现在的这个她是从小被两位老人领养的孤儿,原本在j市的第三小学念书,还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可这都不是真实的路雅南。
班主任努力劝服家长,“这个孩子以前成绩很不错的,后来出了一次车祸,可能略微受了影响,我相信她很快会跟上来的。不过你坚持要换座位也没关系,那就让宁蔷和路雅南坐吧!”
叫宁蔷的小姑娘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是班里的音乐课代表,她站起来微昂着小脑袋说,“我不和路雅南坐,她数学才考了27分!”
班里的同学都笑了,小女生们交头接耳,“我也不和她坐。”“我也不要。”“路雅南出车祸装坏了脑子,是笨蛋!”
路雅南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指甲掐进白嫩的小手里,让自己忍住不哭。
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个子高高的班长路翰飞,他站起来说,“那我和路雅南坐呗!”说着把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书包里,痞痞地走到路雅南的座位边,拎起她同桌夏小天的书包,往旁边一搁,“呐,你走呗!”说罢大大咧咧就往座位上一坐。
后排的宁蔷皱起了眉头,戳了一下路翰飞,“你这么高,坐在这里,我看不到黑板了!”
路翰飞头都没回地说,“宁蔷,你这么聪明,不看黑板也能考72啊!”
72分并不是一个光荣的分数,宁蔷的嚣张无非是因为有路雅南垫底罢了,如今被路翰飞这样堂而皇之地抖出来,气得面红耳赤,却没办法反驳,谁叫路翰飞是班长,全年级第一名,还是t市声名煊赫的路家小少爷。
路雅南怯怯地对他说,“谢谢你,三哥哥……”
路翰飞拍拍她的小脑袋,“你真是矮到死了,竟然要我坐第一排,哎,算了算了……”
后来上课下课,在校在家,路翰飞都帮她复习功课,五年级开设了英语课程,路雅南以绝对优势进步,然后路翰飞第一名,路雅南二十名;路翰飞第一名,路雅南第十名;路翰飞第一名,路雅南第三名;路翰飞第二名,路雅南第一名……
小学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学生的路雅南上台发言,面对着台下仰视的同学,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既亲切又大方,然后她说,“永远不要看不起不如你的人,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任何人都有可能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下台时路雅南特意从宁蔷身边走过,笑着说,“宁蔷,好可惜,我们不在一个中学了,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哦。”
路翰飞想了想,这段回忆不对啊,这哪里是路雅南楚楚可怜的故事呢,这简直就是自己的血泪史啊!
太悲催了!
“那你既然这么不愿意认输……”路翰飞把毛巾担在肩上,随口就说,“那你就学做菜吧。”说着往书房走,想开电脑查点资料。走了两步,只觉得脑后射来一道炙热的视线,赤^裸,直白,诚挚得让他无法不转身。
路雅南星星眼状地捧着脸,对他说,“三哥!我记得你做饭很好吃!你教我吧!”
路翰飞叹息,血泪史这种东西,是不是得书写一辈子才能称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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