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对这个世界眷恋到何种地步?
对于白衣来说,生无所求,死亦无憾。
四岁的时候,他是被师傅自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他一直觉得师傅是个脑子有毛病的,不然为什么会去翻死人堆,按照师傅的话来说,那时候饿的实在没法,去死人堆里找找有没有值钱东西,却发现了他。
他就这么被带了回去,莫名其妙做了他的第三个徒弟,他什么都不在意,被带回去也好,被强行收做徒弟也好,他都不在意,他如行尸走兽般活着,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他却还存在。
“哎呦,这个不能吃!”
“这是纸啊,不能塞嘴里面!”
“给你,这才是吃的东西!你这小娃,看上去像一副人样,怎么胡乱吃东西,又不是外面的流浪小狗。”
他手里被塞入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嘴巴里面的纸被师傅扣了出来,他把馒头塞了进去,觉得和刚才吃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下一次,师傅塞了快肉给他,他才知道原来还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
隔一段时间,师傅就会自外面捡个徒弟回来,他被叫做师兄,师傅一直都在说让他好好照顾师弟,但对于他来说,别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连自己都不知如何照顾,谈得上别人?
师傅教他认字,他学的飞快,给他的书,他也读的迅速,师傅后来开始传授医术,他便钻研此道,师傅对他说过,学医救人,他不解其中之意,只知道学的东西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还活着。
在他眼里,除了医术和师傅,没有其他东西能够引起注意,纵然有人死在眼前,他的心里也毫无波澜,不知别人为何会哭,哭的那般撕心裂肺,他只觉得那声音难听的很。同样他也不知为何会笑,那些个被师傅捡来的其他人,会凑在一起交谈说笑,而他向来没有任何兴趣,为何会笑、为何会哭,为何会有情绪上的浮动,这些他通通不懂,也不想体会。
“三师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怎么像个木头人一样,表情都没变化的。”
“对啊对啊,我都没见他笑过。”
“上一次我和他出去,碰到一个快要病死的人,没办法救他性命就很难受,那家人也哭的伤心可是三师兄跟没事人一样。”
“我和你们说,我还见过他在死尸旁边吃东西!”
“我去!这个就有点恶心了啊!”
“我自认做不到这么无情冷漠啊,啧啧,师傅为什么会收那样的人进师门啊。”
“不知道,可能师傅脑子也有点不好吧。”
这些话他听过无数次,师弟们看他的眼神多半有着疏离和厌恶,他都无所谓,别人如何看他,他内心不会有任何波澜,一心钻研自己的医术,看别人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他如坐定的老僧一般,置身事外、无欲无求。
“快点过来!”
十五岁那年,师傅自外面又捡了一个徒弟回来,只不过这一次有些改变,那是一个小女孩儿,他见到的第一眼便知道,她快死了。
“师傅!师妹这个样子,还、还能活吗?”
“看她病的好严重啊,我们能做点什么?”
“师傅,需要什么药材吗?我去找!”
师门的人都围在这个小女孩儿身边,师傅也是一脸忧心忡忡,他就那样站在外面,第二眼都不想看,突然师傅却开口了,“白衣!你怎么看!”
他黑眸平静,看着那小女孩儿的脸庞,淡淡开口,“将死之人,无用。”
“三师兄!你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可是我们师妹!你不尽心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他听到这些指责依旧毫无波澜,就站在那,师傅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为师一定会让她活下来!”
师傅说了这样的话,他自然无异议,师傅说让她活下来就一定会活下来,只不过这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为师要出门,你就帮着照顾一段时间。”
那个拖着半条命没死的小姑娘被师傅抱了过来,白衣将手中的药材放下,“我不会。”
“学学就会了!为师赶着走,你不要让她饿死就行。”
那个小女孩儿被放在了他的床上,师傅就那样匆匆出门,白衣扫了一眼,便继续专心自己的配药,直到配完看了看时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
“娘……爹……”
床上的小女孩儿辗转难眠,还不停的喃喃低语,白衣坐在一旁安静的吃东西,一口馒头一口肉,突然想到了师傅说的,不让她饿死。白衣走了过去,她脸颊泛红明显高烧不退,白衣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再这么烧下去,醒了也只能是个傻子了,可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唔……唔唔……”一行泪突然自小女孩儿的眼角滑落,剔透晶莹的泪水泛着淡淡的光,白衣看的有些愣神,她为什么会哭呢?
“喝了。”
一碗汤药递给了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迷糊的睁开眼,听话的喝了下去,那双眼睛总是泪眼汪汪,让她做什么都十分听话,喝药就喝药,睡觉就睡觉,只不过……
“别、别走……”小女孩儿嘟囔着,探手将他的衣角死死握住,说什么都不松开,白衣挑挑眉,也不说什么任由她这么抓着,师傅让她活了下来,他便要让她彻底好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小女孩儿的热度终于褪去,白衣自外面拿药回来,还没进屋便听到了哭声,那哭声和别人不同,掺杂着委屈和害怕,惊的他忽然心脏一疼,下意识用跑的进了屋子。
几个师弟围在床前,那个被吓坏的小姑娘哭的不能自已,无论他们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不停的落泪、不停的嚎啕大哭,白衣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哭的红肿的双眼,那双小手拼命的抹泪,整个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还有那明显已经哭哑的嗓子。正在痛哭的小女孩儿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哭声突然就止住了,那双如兔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是那般热切,白衣的心脏忽然猛跳几下,下意识的就要转身离开,却没想下一秒,更为惊天的哭嚎响了起来,“呜呜,别走!你别走!”
脚就那么黏在地上,耳边是她哭哑的声音,那一声声别走,硬是将他定在原地。
“师兄!她找你,快过来啊!”师弟们都起身七嘴八舌的说着,他看着床上小小的她,哭的那般伤心,一声声的唤着别走,鬼使神差般的走了过去,还未到床边,她便自床上跑了下来,狠狠的将他抱住。
她好小,身子好暖。
白衣僵在那里,耳边是她不断抽噎的声音,其他几个师弟纷纷摇头离开,屋子里面只剩下他和一个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儿,她的个头才到自己的腰,她的脸不断的往他怀里蹭,搞的他十分不舒服,伸手忍不住将她推开,却不想她又抱了回来,怎么推都推不开。
“我……”白衣开口,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走,你放开我。”
小女孩儿仰起头,一脸的泪和鼻涕,那鼻孔里甚至冒着一个泡泡,白衣见到这一幕,突然就闷笑了出来,笑完他忍不住沉思,这边是笑?心头的那般暖洋和舒服,让他忍不住想扬起嘴角,这边是快乐吗?
“不走吗?”小女孩儿顶着鼻涕泡开口,说话的时候,那泡明显大了一圈,白衣扬着嘴角,“嗯,不走。”
自那天之后,这小女孩儿就黏了上来,他依旧过以前的日子,钻研医术偶尔去治病救人,但不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有着一个甩不掉的尾巴,他是无所谓,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平常也就算了,睡个觉也要被缠上。渐渐的,他屋子里不再只有一个人的冷清,他的日常除了从前那些,多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存在,后来才知道她最初的恐惧以为是爹娘不要她被丢了出来,不想他也不要她,所以才那般恐惧的哭嚎。
“师兄,我叫顾温婉啊。”小女孩儿笑嘻嘻的开口,进门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药材撒了个遍,白衣走了过来,将她扶起,看了看她的膝盖,“疼不疼?”
“不疼不疼!我以前在家经常爬树的!”
白衣抬眼,“七七。”
“啊?什么?”
“我叫你七七,因为你是师傅的第七个徒弟。”
小女孩儿眨眨眼睛,咯咯一笑,“好啊,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白衣将地上的药材捡起,顾温婉那不是他能记住的名字,七七,才是有他存在的开始。白衣深深看着顾温婉一眼,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师兄!这里说的怎么这么复杂,我有些不明白啊!”
“师兄,你要出门吗,带上我好不好!”
“师兄,今天我学会了这道菜,我做给你尝一下好不好!”
“师兄,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啊。”
“哇师兄,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再笑一次嘛!”
“师兄,我要回家啦!”
白衣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十年,他和这个小女孩儿度过了十年时光,看着小小的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的个头慢慢到了他的胸前,他也自少年时期成为了男人,她是那般明亮,将他的心门打开,让光洒了进来,带着他不停的往前走,教会他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花圃中,那个小女孩儿带着他熟悉的笑容,而那双眼里却不再只有他。
白衣黑眸微闪,瞳孔的深处是顾温婉的倒影,那般清晰明亮。
我眷恋的何曾是这个世界,我眷恋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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