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火车站,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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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麒麟和织云坐的二等车厢很宽松,不用抢座位,只是火车沿站必停,走走停停,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济南。
织云是初次坐火车,一切都很好奇,倒也不觉得走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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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济南已是深夜,看车站上的大钟已是近二十三点钟。济南是大站,上下的乘客多,不用黄麒麟拉织云,她也忙扯了黄麒麟的衣袖,生怕被挤丢了。
黄麒麟对济南是熟门熟路,到站前广场叫了一辆黄包车,知道附近有一个华大旅馆还不错,让黄包车直接拉到那里。
到旅馆,黄麒麟要了一个双床间,织云才放下心来。
进房间放好了皮箱,黄麒麟说:“走吧。”
织云惊讶道:“还干什么去?”
黄麒麟笑道:“从下午到半夜咱们还没吃饭呢,你肚子都不饿?我肚子可饿得咕咕叫了!”
织云虽非胆小之人,但毕竟是初次出远门,一路上好奇、紧张,竟浑然忘了饿,这会儿黄麒麟一说也才觉得是饿了。
黄麒麟自在昌乐车站上了火车,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他知道这一块儿离火车站近,有几家饭馆要经营到凌晨两点才闩铺门。
他带织云出去,找了一家饭馆,替织云做主,一人要了一碗热汤面、又要了两张煎饼蘸酱。
两人吃完了热汤面和饼,肚子也饱了、身上也暖洋洋的。
黄麒麟笑着说:“怎么样?天冷这样吃最好吧?”
织云笑着点了点头。
黄麒麟说:“我们校门口旁边有一家热汤面味道比这家更好一些,我和同学们若有时间出去就常这样吃。火车上餐厅里多是洋餐,我知道你吃不惯,所以才没有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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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了旅馆房间。
织云问:“我们以后就住在济南吗?”
黄麒麟笑着摇了下头:“大隐隐于市,咱们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织云睁大了眼:“济南还不大呀?”
“济南也大。”黄麒麟说:“可住在这里难免碰上同学,我家里人以后肯定要来学校来找,学校也要过问我的事情,所以济南是住不成的——”
“噢。”织云点了点头。
“另外有一个地方,比济南还大还繁华,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什么叫大都市,什么叫十里洋场,明白了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你说得是上海吧?!”织云叫道。
“聪明!”黄麒麟笑着冲织云竖起了大拇指:“我那会儿已在火车站的木牌上看了,明天上午津浦线那趟车十点钟到济南站,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早你到旅馆给咱们看行李,我去车站买票。”
织云点了点头:“行。”
黄麒麟说:“行程太紧,在济南没办法请你去看电影了,等到了大上海,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专门挑一个有狮子有狼的影片,到时你可不要吓得尖叫啊!”
织云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啊!”
黄麒麟伸了个懒腰,顺势活动了两下身子:“睡吧,已经很晚了。”
织云红了脸:“你先睡。”
黄麒麟纳闷:“你还不困吗?”
旋即明白了。笑道:“好了,我先脱了睡了,关了灯你也睡啊?”
黄麒麟脱衣服一件件挂在了衣架上,织云扭过了脸去不看他。
黄麒麟关了灯,钻到了自已被窝里,笑着说:“快睡啊!”
织云黑暗中脱了外衣,放在铺边,也钻到了自己的被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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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黄麒麟买了到南京的车票,怕织云不习惯火车餐厅的饭菜,买了些点心水果带上。
大站售票早一些,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
黄麒麟想起了写信的事儿,先带织云到了邮局。
邮局门口有代写家书、讼状的桌摊,黄麒麟借了纸笔,遣词酌句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们自己和织云在一起的事情,希望他们不要担心,过一两年他和织云就会回去。
黄麒麟放下了笔,对织云说:“在这里发信,既能报平安让他们放心,他们也找不到咱们了。”
他叹息了一声:“只是累他们要来济南寻找一番。”
又一想:“既使咱们不写这封书信,他们还是会来济南寻找一番的。”
代写家书的桌摊上信封、邮票、浆糊都有。黄麒麟又写了信封,封好、贴了邮票,付了摊主费用,将信投入了邮局门口的邮筒里。
黄麒麟想起了一件事,一扯织云:“走吧,还有半天,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织云的脚步有一些迟疑。黄麒麟明白了他的心意:“是不是也想给你家里写封信,报平安,让他们放心啊?”
织云点了点头,说:“不过家里人都不识字,寄去他们也不认得,就不用写了。”
“别傻了,”黄麒麟笑着说:“我在信里已经给家里说了,让家里处理完和罗曼的婚事,就到你家去提亲,你家里知道有我保护你,一定比我家里还放心呢!”
“是啊,”织云放了心,捂嘴笑道:“我爹常在家里说我是闺女,是不值钱的货。”
“胡说呢!”黄麒麟说:“你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又道:“不对,你不能用金钱、宝贵来形容,因为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对我来说,没有你,这世界就了无生趣了。”
织云看见摆书信摊的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臊红了脸、一推黄麒麟:“胡说什么呢!”
她忙岔开这在大马路上令人脸红心热的话题:“你刚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走,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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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在一家叫“泉城照相馆”的门前停下,刚才黄麒麟只给车夫说了去舜井街泉城,织云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原来是照相馆。
“要照相啊?”她侧仰脸笑着问黄麒麟。
“是啊。”黄麒麟笑着说:“这家照相馆挺有名,自已有暗房,加点钱,很快可以取照片的。”
进了照相馆,过一假纸板做的月亮门,里面是摄影室。
一家三口正在照相,男子站在女子的后面,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女子怀里抱了一个不足岁的小孩,可能是那摄影室的强光灯太亮的原故,那小孩子哭闹个不停,任摆足了姿势的父母怎样哄劝也不顶事。摄影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顶布下抽出头来,拿出拨郎浪鼓、小锣等玩具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却怎么也不顶事儿,小伙子一会儿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头上竟然出了汗。
黄麒麟和织云站在一边看,都觉得有趣,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黄麒麟轻声对织云说:“这个照相的是小伙计,老板水平高,等会儿让老板给咱们照。”
织云轻轻笑着说:“还小伙计,人家年龄比咱们两个都大。”
两人正轻说着,一个四十左右中等个子、穿长袍的男子从内室走了出来。这人眼神精明、却面相和善,一看就是个精明和善的世故生意人。
黄麒麟轻声对织云说:“这个是老板。”
老板微笑着对黄麒麟说:“二位也是来照相?”
黄麒麟点了点头。
“那边有椅子,您二位稍等片刻。”
老板来到伙计跟前,从他手里拿过小鼓,走到小孩子面前,先轻拍了一下,然后将小鼓放到了小孩的手上。这一招真好使,那小孩立刻慢慢停止了哭闹,低头摆弄起手里的小鼓,母亲看他拿不住,用自己的手护着。
老板对小两口说:“你们先摆好姿势,等我喊一二三的时候眼睛看向镜头这里。”
他走过来又对小伙计说:“你站在机子跟前,我喊一二三的时候你把拨浪鼓轻轻摇几下。”
说完,钻进了机子后顶布里。
做爸爸的已站好了姿势,母亲的眼光却在小孩子身上,老板轻声喊一、二、三。
母亲抬起头望向镜头,小伙计也摇起了手里的拨浪鼓,小孩子抬起头向这边望来,片刻,又低下头,摆弄起手里的小鼓。
老板从顶布下钻出来,微笑着说:“好了。”
他又对小两口说:“小孩子抬头好奇地看东西那瞬间,最显聪明可爱。”
皆大欢喜。
织云在心里暗暗赞叹老板经验丰富,是老师傅。
黄麒麟对老板说:“老板,轮到我们了,我要你亲自给我们照。”
老板微笑说:“应该,应该。”
他伸手微笑说:“请跟我来。”
老板带他俩来到里侧一个厅里,迎面是一个立式大镜子,两边开放式衣橱里分别各是男女服装。
老板说:“你们挑一下服装。”
黄麒麟先跑过去,在男式服装里看了看,叫道:“我想穿军装。”
织云和老板跟了过去。
老板微笑着说:“你的身材适合穿军服。”
黄麒麟指着一套问:“这是哪里的军服?”
老板说:“这是仿美式的,很挺括的。”
黄麒麟高兴地说:“那我就选这套了。”
他又对织云说:“咦,你怎么不选呢?”
老板微笑着对织云说:“以你的身材,穿旗袍挺好看,也配他这身——”
不等老板话说完,织云立刻红了脸小声叫道:“我不穿旗袍。”
老板微笑着说:“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以你的年龄和长相,穿女生校服服也好看。”
织云看了一眼黄麒麟,笑着轻声说:“我挺羡慕人家女孩子穿校服的样子。”
老板微笑道:“好,那就这样定了。那边有男女更衣室,你们先换衣服,我去给你们挑选一张背景板。”
黄麒麟很快换好了衣服,他出来后站在大落地镜前,对镜中的自己左顾右看,又对着镜子敬了一个军礼,觉得很满意。
织云也出来了。
看到穿着女生校服的织云,黄麒麟眼前一亮:“织云,你太好看了......哎呀,语言难以形容!”
织云打量着黄麒麟,他穿着一身英挺的美式军服,潇洒中又显出了平日少有的一种成熟感觉.
织云捂嘴笑了。
“笑什么?”黄麒麟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我穿这衣服不好看吗?”
“不是,”织云说:“你夸了我,我就不能夸你了,要不然咱们没脸没臊的互相夸,叫别人要笑掉大牙了。”
两人到了摄影室,老板已指挥小伙计换了背景板,新背景是一片绿草坪,不远处停着一架待发的三引擎战机。
老板看了一下两人,对织云说:“你这个发式有点儿不搭配,你简单点儿,将辫子换成双马尾再来。”
他又对伙计说:“去拿本书来。”
伙计小跑着去了,很快拿了一本杂志过来。
老板依然态度温软:“是拿一本书来。”
待伙计重拿了书来,织云也扎了双马尾过来。
黄麒麟也佩服老板的眼光,织云一下显得清纯中带了几许洋气。
老板让两人到背景板前,又让小伙计拿走了椅子,说不需要坐着。老板让织云双手将书抱在怀里,黄麒麟站在她身后。
老板退后了几步观看着,又让黄麒麟往侧站半步,然后微低头、侧凝身深情地望着织云。
老板说:“这样的姿势你们能接受吗?”
黄麒麟笑着说:“照相都是眼望着前方,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呢。”
老板笑着说:“想你们是新潮学生,应该能接受呢。”
黄麒麟笑道:“很好啊!”
老板钻到了顶布下,七八秒后,一张经典的照片定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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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济南坐上火车,一路南下。
这一路的风光黄麒麟也没看过,坐在车上同织云说说笑笑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到午饭时分,掏了小费,让茶房倒了茶水,两人吃了点儿点心。
织云昨晚在旅馆岔铺(指有人到陌生的环境不能入睡),一夜未睡好,困极,靠着椅背不觉睡去。
到傍晚火车过运河大桥,黄麒麟虽不忍叫醒织云,又不想让她错过这景色,还是轻轻叫醒了她。
果然织云见了这“车行水上”的景观,十分惊奇,一下子就灵醒了。
黄麒麟说:“也快到晚饭时间了,再说睡得多了晚上又睡不着了。”
这时一个身穿黑袍,胸戴十字架、身材高大的洋传教士从他们身边走过。织云第一次是在现实中见洋人,又怕人家笑话她没礼貌,等那洋教士走过后,才忍不住又扭过头去看。
到了用餐时间,黄麒麟带织云来到了餐厅,见那传教士也坐在那里,知道织云好奇,故意带她坐到了那传教士对面。
黄麒麟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一个汤。过了一会儿面包、黄油、生菜、牛排、汤上来,摆了刀叉。织云一看,完全不知怎样下手。
黄麒麟给织云教怎样用刀叉,对面那个传教士也微笑着向织云比划、示范着,黄麒麟将传教士的话翻译给织云听。
织云红着脸微笑着跟着学着。
她吃了两口,小声对黄麒麟说:“怪不得你不带我到餐厅吃饭,真的不好吃!”
黄麒麟笑着说:“怕什么,不用小声说话,那个传教士又听不懂。”
谁知道那个传教士用蹩脚的中文道:“懂,我懂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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