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洛阳晋王府,司马昭正与弟弟司马亮在内室商议国之要事。
司马昭问道:“孙皓派人送来的那封信,你看完了吗?”
司马亮答道:“看完了。”
“你觉得如何?”
“孙皓看到了蜀国的灭亡,惧怕我们,但又不愿退居称臣,我听说孙皓弑母杀弟,在江东很不得人心,为人聪明,却无大的志向,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司马昭点点头,说道:“吞并西蜀以后,我们实力大增,我想趁这个机会南下伐吴,立不世之功。”
“伐吴这件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孙皓虽然昏庸,但君臣矛盾还没有凸显,且还有丁奉、陆抗等名将,此时伐吴,只会让他们君臣团结,当年曹操百万之众尚且过不去长江,我等此时也不必冒这个风险。不如待孙皓不得人心以后,东吴内乱之时,出三路精兵,一支由西川向东,一支由长安南下,一支直抵建业,顺势而为,则大业可成!”
司马昭笑道:“那蜀国未灭之时,尚有姜维、诸葛瞻等名臣,又如何?”司马昭思忖片刻说道,“我意已决,已调羊祜去荆州练兵,两年之后发兵灭吴,一统天下!”
司马亮知道司马昭向来谋大事不谋于众,决定好的事情轻易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想到这里,司马亮把自己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同意司马昭的意见。
“说说我那两个儿子吧!你看长子司马炎如何?”
“司马炎宽而得众,宏略大度,如今被封为晋王太子,我觉得堪当大任……”
“次子司马攸如何?”未等司马亮说完,司马昭打断了他的话。
司马昭刚刚立司马炎为晋王太子,但司马亮知道,司马昭偏爱于次子司马攸,对于司马昭打断自己话的言外之意,司马亮岂能不知?但他需要让司马昭知道,在继承人这件事上,群臣大多都是力保司马炎的,然而这句话,司马亮不能直说,只能一边揣测,一边琢磨。
“司马攸……生性温和聪慧,有治理才能,礼贤下士,乐善好施……”司马亮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司马昭的脸色,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称赞下去,“且博览群书,能作文章,又有至孝的名声,将来也会是一位贤王。”
“嗯。”司马昭点点头表示同意,“我记得我的兄长病逝时,司马攸年仅十岁,在葬礼上哭得令人动容,连我也被感动了。之后他又亲自侍奉我的兄嫂,可谓至孝矣!”
“是。”司马亮表示赞同。
司马昭想了想,突然说道:“我想改立司马攸为晋王太子,你觉得如何?”
司马昭的这句话如同一个霹雳,打得司马亮措手不及。司马亮决不能让司马昭废长立幼。
司马亮劝阻道:“司马攸虽贤良,但毕竟年轻,缺乏统兵作战的经验,天下纷乱已久,实在不宜重文轻武。”
司马昭道:“刘邦好战,未能使汉朝变得强大,文帝、景帝修德,终于使国家变得富足,正因为天下纷乱已久,我才想要立司马攸为我的继承人啊!”
司马亮再劝道:“自古废长立幼,都是家国之大忌,魏主曹操也曾想立曹植,最终还是立了曹丕,并非曹植不如曹丕,而是因为废长立幼,可能埋下祸患!”
司马昭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想要伐吴,并且将伐吴这件事,交给司马攸,如果他做得好,群臣敬服,我立他为晋王太子也就顺理成章,如果他做得不好,那我也就会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兄长所虑及是。”司马亮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退而称是。
司马昭看了看司马亮,暗自笑了笑,嘱咐道:“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你下去吧。”
“臣弟明白,臣弟告退。”司马亮说完拱手作揖,依礼退下。
司马亮出府后,在车上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命马夫驾空车回府,自己连夜徒步赶往晋王太子司马炎的住处,好在司马炎住的地方并不远,他要尽快将此事告知司马炎。
司马炎把司马亮请至内室中,在听完司马亮话后,司马炎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霎时间变得黯淡无光。
司马炎问道:“父王伐吴之心意,是否能够改变?”
司马亮答道:“当年他力主伐蜀,群臣反对,其结果你是知道的。”
“那伐吴一战,败了还好,倘若胜了……”司马炎没有往下说,琢磨半晌,反问司马亮道,“您觉得伐吴胜算几何?”
司马亮道:“之前伐蜀一战,军队没有太大的损伤,吞并蜀国以后,反而使国力大增,倘若两年之后伐吴,以眼下之情势,十有八九会成功。”
“那这个不世之功,也就归司马攸所有了……”
“那时候,朝中那些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也都会倒向司马攸一边,什么废长立幼是大忌,也不会有人去提,提了也没有用。”
司马炎左右思索,不禁苦笑道:“难道我这个嫡长子,真的要被废了?我不甘心啊!”
司马亮道:“现在还有到认输的时候,你若现在认输,那一切就都完了。”
“难道要我去跪求父王不要伐吴?”
司马亮眼下计穷,一时间默不作声。
“没想到堂堂晋王太子,竟然还不如那后主刘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一个人推门而入,一个白发白须一身白衣的老者走进内室,飘然若仙。
司马炎和司马亮对视一下,心中一惊,因司马亮是偷偷入府,所聊的又是绝密之事,所以司马昭并没有立马叫来侍卫。
司马炎顺手拔出身边的佩剑,质问老者:“你是什么人,我府上戒备森严,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者答道:“我是来帮你保住晋王太子之位的人。”
司马炎问道:“回答我的话,我随时都会叫来侍卫,杀了你。”
老者捻须微微一笑道:“你不会的,你不会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府上来了贵客,你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你们在密谋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老者仰头一笑道,“我叫南华子,人们都叫我,南华仙人。”
司马亮按住司马炎的剑说道:“我见过他,甘露二年攻打寿春城时,我曾见过这位南华仙人,那时他自荐于晋王,说自己能让天不下雨,晋王为他筑起一座七星台供他祷祝,之后寿春一带果然大旱了一年,连一滴雨也没有下,诸葛隆因此败亡。城破当日,寿春连降大雨数日,城外的水淹了一丈高。”
司马炎听完司马亮的话,放下了手中的剑。
南华仙人笑道:“呼风唤雨不过人之技法,称帝立国才是天道大计。”
司马炎虽然没有叫来侍卫,但还是放不下对老者的戒心:“你说称帝是什么意思?谁要成为皇帝?”
南华仙人答道:“魏主曹奂不过是晋王傀儡,谁成为晋王,谁自然就是那称帝之人!”
司马亮见司马炎没有再说话,问道:“仙人刚才说,您是来帮晋王太子保住太子之位的?可是真的?”
南华仙人点点头道:“我观晋王太子有天命之相,是谓人主,若天命之相屈于山野,人主之命不为帝王,那么天道就会失常,天下就会大乱。所以我帮助晋王太子,就是在帮天道。”
所谓病急乱投医,若在平时,司马炎根本不会相信仙人道家之说,眼下自己太子之位不保,而自己又无计可施,也只能相信。
“敢问仙人你如何助我?”
“想要保住自己太子之位,不过是想继承王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立马成为晋王。”
“这怎么可能呢?我若自立为王,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军队、大臣们都不会支持我。”
“如果晋王再也不能动了……”南华仙人一边说一边看着两个人的脸色,“那么你就可以继承王位,也就不用再担忧了。”
司马炎举起剑,指向南华仙人。
“也许我现在杀了你,把你的头颅献上去,也能保住我的太子之位。”
南华仙人毫不惊慌,微微笑道:“如果你没有天命之相,我也不会来找你,拥有天命之相的人怎么会愿意把那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相送,让自己屈居人下呢?”
“我不会这么做的,不孝在本朝是大罪,我不愿留下恶名。”
“岂不闻,成王败寇?天下皆曰善,非真善也;天下皆曰恶,非真恶也。韩信败了,所以才有恶名,刘邦胜了,才有美名。倘若司马攸继承王位,做了皇帝,那么殿下你不是叛贼,也是叛贼。与其把命运交给别人,不如自己来掌握,帝王和贤臣,请殿下自己选择一个吧!”
司马炎放下了手中的剑,问道:“您真的有呼风唤雨之能?”
“所以他们才叫我南华仙人。”
司马炎看了看司马亮,暗自想了想,最后终于拱起手,施了一个礼道:“仙人。”
洛阳晋王府内,司马昭正在看王沈刚刚编纂好的《魏书》,正看到曹丕代汉立魏的地方,看完放下书,沉思良久。
司马昭摸了一下腰间挂的玉佩,无意间发现自己多年戴的玉佩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纹,司马昭皱起了眉头。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司马昭正襟危坐,看了看身旁放着的一把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此时,正门被人打开,一个男子手持长剑走了进来。
司马昭见状并不惊慌,说道:“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府邸,杀掉门外的侍卫,说明你不是一般的刺客。谈谈条件吧,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你的语气令我背脊发凉,也许你知道我是谁,但你可能并不清楚我能给你什么。不要去做蠢事,学会跟人谈谈条件,这更明智。”
“人无信不立,本朝又以孝治天下,如果一个人答应了他的父亲,发誓要为父报仇,此刻仇人就在眼前,你觉得他会谈什么条件?”
“我也是一个父亲,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也许他并不想看到你去做蠢事。你的父亲是谁?”
“魏甘露二年,你领兵攻打寿春城,杀诸葛诞,灭其全家。我就是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隆!”
诸葛隆说完,不再废话,举剑直刺司马昭。司马昭来不及取剑,向后一倒,眼看长剑就要刺中司马昭时,角落里飞出一把短剑,飞向诸葛隆,诸葛隆侧身转手打落短剑,看向那个角落。
从角落里走出一个束发男子,捡起被诸葛隆打落的短剑,边走边说:“墨家弟子诸葛隆,你没有接到钜子的命令,擅自杀人,是死罪。”
诸葛隆认识眼前这个束发男子,他是墨家钜子的儿子,墨祁。
“现在的我不是墨家弟子,只是诸葛隆。”
墨祁道:“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你一天是墨家的人,就要遵守墨家的法规。”
“今天无论是谁,就是钜子来了,也挡不了我!”
诸葛隆再次举剑刺向司马昭,墨祁手持双股剑,飞身拼命来救,挡在司马昭面前与诸葛隆战到一起。诸葛隆根本不想杀墨祁,虽与墨祁战,却一心只想取司马昭性命,自己身中数剑而不顾,只是招架、虚晃,寻机便刺司马昭。
墨祁不仅是钜子的儿子,也是墨家游侠派代表人,论剑术,在天下间也是数一数二,诸葛隆即使全力一战,也未必能赢,何况诸葛隆此时不想杀墨祁,只想杀司马昭,二人对战,一时间高下立见。
墨祁有几次机会可以杀死诸葛隆,但他没有下手,他也并不想杀诸葛隆,只想让他知难而退。
诸葛隆身上多处受伤,招架不住,后退几步。
墨祁道:“我不想杀你,你为墨家立过许多功,杀掉了许多该杀之人,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诸葛隆忍痛咬牙道:“想要阻止我,除非你杀了我,只要我活着,就要报仇!”
“墨家弟子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下纷乱已久,天下人受尽战乱之苦,现在只有晋王能结束战乱,一统天下,我希望你放下自己的仇恨,以天下为重。”
“也许我是一个不义之人,也许我是一个愚蠢的人……但我发过的誓,一定不会违背;说过的话,一定会去做到。我答应过父亲,也发过誓,我要报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司马昭的命我取定了,哪怕你是钜子的儿子,挡我者,也要死!”
说完诸葛隆闭目蓄力,头暴青筋,突然大喝一声,血脉喷张,蓬发飞扬。
墨祁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势,诸葛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令墨祁暗自惊诧,眨眼间,诸葛隆的长剑已经刺过来,直指身后的司马昭,墨祁来不及躲闪,举起双股剑,一左一右将诸葛隆的长剑夹在中间,墨祁将双股剑别在一起,想要将诸葛隆的剑从中间别断,却没有想到,诸葛隆的剑坚硬无比,自己的双股剑断了一支。
长剑穿过墨祁的胸口,刺中了司马昭,墨祁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断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诸葛隆。
诸葛隆怒目而视,握着长剑一动不动,杀气十足,直等到墨祁闭上了眼,诸葛隆才拔出长剑,墨祁倒在地上,司马昭奄奄一息,诸葛隆死死看着司马昭,然后慢慢地将长剑插进他的心脏。
诸葛隆终于为父亲和族人报了仇。
但是杀了钜子的儿子和司马昭,墨家和朝廷都不会放过自己,诸葛隆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要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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