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汝南王府的喜宴上胜友如云,朝中显贵、洛阳名士无有不至,盛筵难再。
席间卫瓘因闻汝南王的婴孩儿还未取名,笑言道:“此子得满朝文武贺诞,合当取一雅名!”
司马亮闻言拱手作揖道:“小儿新诞,何期有如此多的贵客、名士前来道贺!今日恰逢重阳佳节,群贤毕至,此乃小儿之福也。本王文略平庸,还望哪位名士不吝为小子取一名字!”
其时左思在座,其妹左芬为武帝修仪,左思琢磨十载,写得《三都赋》,使得洛阳人士争相传抄,一时竟出现洛阳纸贵的盛况,武帝司马炎见晋国竟出现如此空前绝后的文章,彰显了晋国文化之鼎盛,大喜,赞誉左思为晋朝第一才子。
张华见左思不语,起身首推左思道:“左太冲写得《三都赋》,已名扬天下,再多想一名字,又有何难?”
张华一席话引得众人齐望向左思,这左思却只顾喝酒,好一会儿,左思才带着三分醉意拱手道:“这名字倒不难,只是我琢磨十载才写得一篇文章,只怕待我名字想好时,孩子已长到十岁啦!”
左思一番话,引得满堂大笑。
杨骏笑道:“今日既有羊公德高望重,何期我等碌碌之人?我看不如由羊太傅起一名,最为合适。”
这杨骏乃是杨皇后父亲,当今国丈,满朝文武唯有杨骏嘴里说出的话有一言九鼎之力,此言一出,众文武皆点头称是,羊祜推之再三,推脱不掉,只得答应。
司马亮喜得命人抱出婴儿给羊祜相看,羊祜见婴儿眉眼之间有三分正气,心里很是喜欢,思虑一下说到:“名者,或喻以意,或敬以人,昔日司马相如因敬赵国的蔺相如,故取名相如,某观此子虽在襁褓,却眉眼清秀,必是一俊才,纵观古往之俊才,某最敬服东吴水军都督周公瑾,所以我给他取一瑾字如何?”
“好,好!”汝南王司马亮听后欣然点头称赞,“本王也最喜欢周郎风采,司马瑾,司马瑾……就叫司马瑾!”
众人见司马亮已点头欢喜,便也都击掌赞许起来。
司马亮转而又问:“还请羊公再取一字。”
羊祜并不急着答言,漫步踱至弹琴的乐师旁边,乐师见羊太傅走来,慌忙避让,乐声骤停,众人刚刚互相交谈,忽闻乐声止,不明就里地都一齐望向羊祜,羊祜伸出骨瘦嶙峋的右手,只在琴弦上一拨,拨到最后两根弦的时候,反复再三,似有所得。
“不若徵羽二字。”
“徵羽,徵羽”司马亮反复念叨。
“好!”突然一个“好”字,引得众人望去,原来是左思喝的有些酩酊,闭目摇首,手指敲击桌面,似击缶状。
羊祜见司马亮不解,又见众人被左思一个好字一时弄没了声音,问左思道:“好从何来?”
左思见羊祜问,起身道:“昔日周公瑾最通音律,徵羽二字正合其名,且徵属火,事之象;羽属水,物之象,也正与这婴孩九月初九的生辰相合,徵羽二字由音律而得也实不俗,甚好,甚好!”
羊祜道:“久闻左思之名,《三都赋》使得洛阳名士争相传诵,被圣上誉为晋国第一才子,今日一见果不虚传!刚刚左太冲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想,分毫不差矣!”
众人闻释,点头赞好之声不绝,喜得汝南王司马亮给羊祜又做了一个揖,并请羊祜归位,命乐师重新演奏,逢此重阳佳节,汝南王府上宴请之况,不可谓不盛。
席散,司马亮留羊祜、卫瓘、张华、杨骏四人吃晚宴,杨骏因与武帝有约,先行告辞,只剩得羊祜、卫瓘、张华三人。席间羊祜见无外人,便把平吴之急,说与三人,一吐心中忧虑之事。
“倘若孙皓死了,东吴另立明君,不但天下一统之势难定,还要后患无穷啊!”羊祜说完,一吸一吐之间咳了数声。
羊祜一句话正中天下大势之要害,司马亮、张华、卫瓘深服其论,司马亮与张华表示将力劝圣上早日伐吴。
这一夜,汝南王府灯火通明,天上月光朗照,星空薄明微暗,北方有一颗明星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鲜明。
羊祜与司马亮、卫瓘、张华等人畅聊平吴大计,直到夜色降临,后又闲聊了一番朝廷琐事。
谈到朝廷,张华先问羊祜道:“我听说昔日羊公每向朝中举荐贤才,事后都要将奏章的底稿烧掉,从不让其本人知晓,不知是何用意?”
羊祜道:“举荐任能,乃为人臣子的本分,被举荐者所得官爵为朝廷所赐,应该感谢朝廷,但他们却往往感谢私人,久而久之,甚至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我认为这样的事,断不足取!”
司马亮道:“羊公之举令人钦佩,羊公久驻荆、襄一带,不仅身负抗吴之责,还要为国举荐贤才,如今晋国一片太平气象,羊公实在功不可没啊!”
羊祜不禁忧心忡忡道:“此次回朝,老夫观朝中气象,正气不足,邪气渐生,表面平和,恐有祸乱,我深感忧虑。”
司马亮问道:“太傅是说……杨骏?”
羊祜不语,没有点头,也未摇头。
卫瓘道:“贾、杨两家,虽皆为皇亲,却在暗地里争宠夺权,日后若有变,其祸必由此而生。”
张华一人在旁笑而不言。
羊祜长叹一声道:“汉初文、景二帝在位时,天下名曰治平无事,实则隐不测之忧,幸文有晁错,武有周亚夫,方有汉朝四百年基业,如今我晋国看似安定无忧,一番盛朝气象,只因我主善于决断,得以威镇邪气,使朝廷安宁。我主虽非尧舜,却也是前代许多帝王所不能比的。”
司马亮道:“既如此,太傅还有什么忧虑呢?”
羊祜道:“老夫所忧虑者,乃国之储君!老夫夜观天象,见应运我朝的星象忽明忽暗,此星象关联着晋国的储君和晋国的命运,若储君不贤不肖,则祸乱必生矣!”
司马亮不懂星象,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心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羊祜道:“吾观齐王年岁虽轻,却待人宽厚,体恤百姓,倘若立齐王为晋国的储君,则晋无忧矣!”
司马亮道:“先王(司马昭)在时,曾有意立齐王为世子,后被贾充等阻挠,圣上继位后,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想立齐王为储君,恐怕没那么容易。”
羊祜道:“这个我也知道,圣上也因此而疏远了齐王,老夫还知道圣上的心愿其实是想让太子的儿子司马遹继位,但是眼下正是非常之时,当今太子暗弱,天下局势也并不稳定,倘若天不亡吴国,则圣上不会不忧虑于此,齐王即便不被立为储君,也应做伊尹、周公那样的人,辅佐太子理政,待司马遹长大后,再还政于司马遹,国事家事,应以司马氏的江山为重的,当真如此,老夫死亦无憾了。圣上若不愿让齐王辅政,那老夫就只有舍了这身老骨头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中的人,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张华、卫瓘二人早有推举齐王辅政之心,但碍于自己终是外人,且皇帝正当壮年,不好开口,今闻羊祜一番肺腑之言,为其忠君爱国之心所动。卫瓘看着张华使了一个眼色,张华微微点头,二人便一同挺身跪起,向羊祜作揖。
卫瓘道:“太傅忧国之心,我等不能及,深感钦佩。太傅刚才所言,推举齐王辅政,再还政于司马遹,实为良策,然我等毕竟是外人,不好开口,倘若圣上提及此事,我等必遵太傅之言,共举齐王!”
羊祜亦挺起身,道:“好,好,羊祜不胜感激,但我自知已经病入膏肓,伐吴盛举怕是看不到了,日后能否成就大业,全赖诸公!至于伐吴一事,我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位远胜于我的人取代我,愿诸公齐心协力,共保我晋国天下!”
说罢,羊祜一时激动,竟咳喘不止,汝南王司马亮见状,只道是羊祜过于劳累,忙命人将羊祜送回府上。
小司马瑾刚刚睡醒,由乳娘抱在一边,只管张着眼睛乱看,并不哭闹,好似听懂了“天下”二字,最后眼睛直直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之上,那楼台之上似有人。
一片游云盖过月光,如同给月亮蒙上了一层薄纱,北方的那颗明星此时忽隐忽现,如喘息状,离羊祜等人不远处的一座楼台上,现出一个白须白发一身白衣的老者,此时正对着羊祜等人仰观星宿,良久,捻须而笑曰:“正星陨落,羊祜命不久矣,邪气将生,此为乱世之象无疑。”老者说罢又遥望着远处羊祜等人道,“斗魁,待羊祜死后你就可以入洛阳,掌生死了。”
“是,老师。”老者身后的暗影中,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脸,看着汝南王府通明的灯火,没有任何表情。
远处汝南王府乳娘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似乎在看向这座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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