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田畴见那帐中,除汉人外,还有数名胡将,便回首看了阎柔吴式一眼,随即道:“倒不是来作说客,只是传达刘使君的命令。”
“命令?哈哈!”张举大笑。“莫看昨日有兵来援,我只不过一时失察,遭到袭击,小挫一阵而已。我已重整兵马,就日就将再临蓟县城下,刘使君怎么命令我?”
那帐中众人也觉得这事太过荒唐,刘使君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谈得上命令?正笑时,听那田畴背后之人,用胡语讲述着什么,他们虽听不懂,却也猜到是翻译。再看几个乌丸首领时,居然认真听着。
张举脸色一变,便想斥退那翻译之人。转念一想,暂时作罢。
田畴面不改色:“足下虽然拥众,连破郡县。然,刘使君早已派人与鲜卑取得联系,如今,幽州与鲜卑已然结成了同盟。”
一语既出,满帐皆惊!
尤其是那几个乌丸人,听完翻译后,更是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张举脸一沉,喝道:“来人,将那说胡语的,给我乱棍打出帐去!”
帐下武士蜂拥而入,正要拉扯时,几个乌丸人却闹了起来。张举哪听得懂,反倒是被执住吴式替他翻译:“乌丸人说,放手。”
张举脸上神情一连几变,乌丸人,虽然脑子不好使,可发起性子来,却是谁也挡不住的。罢了,我不信你能说出一朵花来!左右,都不过是说客之言!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咱可是作过两千石的太守!
当下,摒退了武士,在脑里琢磨一阵,冷笑道:“你这大话,说得没边际了?谁不知道,去年年底,鲜卑人才劫了幽州边郡。今年,你就告诉我说,刘使君与鲜卑结盟?哼,大言欺世,也敢来作说客?”
田畴环视帐中众人一眼,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在座诸公,有知道朱广这个人的么?”
张举白眼一翻,朱广,何方神圣?没听说过。底下张纯也左右张望同伙,却见有一人开口道:“是范阳尉朱广?破黑山军张飞燕那个?”
他话出来,便被张举狠狠瞪了一眼。前一句就行了,你非要添上后一句?
果然,一听破黑山贼张飞燕,帐中余众就变了脸色。飞燕的名号,幽州河北谁不知道?那是黑山贼的总帅!
“不错,正是这个朱广。不过,他在击破飞燕之后,朝廷拜为议郎,他辞而不就。如今,在刘使君幕下任武猛从事。”田畴道。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张举不耐烦地问道。
“这朱广,早在今年三月,便奉刘使君之命,出塞入鲜卑境,与其讲和。如今,已得了鲜卑王的承诺,与我幽州结为同盟,互不相犯。”
那几个乌丸人听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其中一个,更问起话来。
吴式翻译道:“他说,前段时间,鲜卑内讧。怎么还顾得上和谈结盟这些事情?”
张举一听,来了精神:“哼,漏洞百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也不为难你,回去告诉刘使君,早早开城,从我所请,才是正道!”
田畴仍然不为所动,不急不徐道:“确实如此。朱从事出塞不久,正在鲜卑中部大人慕容营中,便发生了慕容叛乱一事。”
那几个乌丸将领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因为,对于鲜卑内讧一事,他们比汉人知道得更多。一旦田畴有哪怕一丁点的失误,他们也能听出破绽来。
“当时,朱武猛在慕容营地,但这慕容大人,却不让他去弹汗山见鲜卑王,而是将鲜卑王请到了中部营地。”
“在双方和谈成功,朱武猛欲返回幽州之际,慕容借假宴会相送,发动了叛乱。诸位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位朱从事,与鲜卑王魁头自小相识。诸公之中,有谁听过并州狼这个称号么?”
张举顿时紧张起来,这么粗鄙的名字,该不会有人听说过?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帐中所有的汉人,幸好,没有任何人接茬,都露出迷茫的神情来。并州狼,这是人名还是花名?
却不料,有一乌丸人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他问,可是云中的并州狼?”吴式翻译道。
田畴面露笑容:“不错。朱武猛年少时,游侠边塞,常与少年侠客为伴,数十骑便敢深入草原,劫掠牛羊。鲜卑人恶其来去无踪,又骁勇善战,呼为并州狼。朱武猛便在一次遭遇中,结识了如今的鲜卑王魁头。”
“当叛乱发生之际,朱武猛保护鲜卑王且战且退,杀透重围,回到弹汗山鲜卑王庭。又为鲜卑王出谋划策,最终发动东北两部鲜卑大军,一直追至北海,大破慕容部。为了表达对刘使君的敬意,也为了感谢朱从事的相助,鲜卑王在得知幽州事变以后,派出数千精骑交由朱从事节制,赶来增援。”
语至此处,田畴刻意望向几名乌丸人:“诸公,我所言,可有虚假?”
乌丸人无言以对,田畴所说的,比他们知道的,更加详细!若非真有此事,他怎么可能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
这下坏了!
刘使君本来就德高望重,不管是鲜卑人,还是咱们乌丸人,从来都是尊敬的!现在又出个并州狼朱广,还跟鲜卑王少时相识,过命的交情!
刘使君与鲜卑结成同盟,后者还派兵助战,那我们还打根毛?现在鲜卑王魁头已经平定了慕容之乱,他若举大兵来,不把我们乌丸给吞并了?
唉,早知道这样,我们跟着这些汉人瞎起什么哄?这下倒好,狐狸没打着,惹得一身骚!想到这里,几个乌丸人都对张举怒目而视!,你当日在我们大人面前说得天花乱坠,称举事有千般好,这回怎么说?
慢!这个刘使君从事背后所立两人,年长一些的那个,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张举面如死灰!
田畴继续道:“刘使君说,乌丸人参与叛乱,一是因为朝廷时常征发作战,彼等不胜其苦。二是因为这次西凉有事,征发乌丸军时,粮赏出了问题,这才导致乌丸人散去。这其中的内情,他已经代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上报了朝廷,相信朝廷会体谅。”
几个乌丸首领一听,都快哭了。刘使君啊,亲爷啊,还是你老人家宅心仁厚,念着我们这些胡儿。我们错了,真错了,我们不该跟着二张瞎捣蛋!
张举死灰般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神情来!他明白了刘虞的用意,这是想釜底抽薪,断我的后路啊!吓走了乌丸人,我还拿什么跟他拼?
正想坏规矩,杀使者时,田畴又道:“至于张举张纯,则是因为报国心切,却又一时不得见用,由此生恨,率众举逆。虽然攻略郡县,杀害吏民,罪恶,可谓滔天!”
张举不为所动,但底下张纯,却是瞪大眼睛,尖着耳朵,心都快跳出来了。
“但,若是能幡然悔悟,散去贼部,负荆来降。使君也愿意向朝廷说情,从轻发落。如果执迷不悟,等朝廷王师,鲜卑大军一到,俱踏为粉齑!”
他话说完,帐中一片死寂!
叛军将领,各怀鬼胎,已经无从谈起一心了。张纯本来是受张举蛊惑,至今都还稀里糊涂的,听了田畴的话,不禁冷汗连连。
张举已经察觉到了危险,脑中疾思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见他大笑,田畴微微皱眉,帐中叛将更是齐齐望去!
“好!很好!”张举竟鼓起掌来。“田,你叫田什么?”
“田畴。”
“田畴!刘使君慧眼识人呐!你果真是伶牙俐齿!死的都能说活!”张举大声道。“那朱广,不过是边塞少年,任气轻侠。早年时游侠塞外,草原,自然结识一些鲜卑人。如今在刘使君幕下,见我起事,幽州难保,便出塞寻了旧日伙伴,聚集些人马,便拉回来充数!谎称鲜卑大军!如何瞒得过我?”
“若鲜卑真与幽州结盟,何必用你来游说?直接请鲜卑王发十万铁骑,不把幽州踏平?你的话,破绽百出,根本不值一驳!回去,告诉刘使君,不必再枉费心思!”
田畴听完,也大笑起来。
张举冷眼旁观,并不去问,倒是张纯沉不住气,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张太守不明事理。”
“我如何不明事理?”张纯还以为在说他。
“鲜卑王刚刚平定了内乱,就算要发大军出援,恐怕也要过些时日。况且,诸公想必都清楚,刘使君两任幽州刺史,最是仁厚爱民。他如何肯见幽州血流成河?胡汉尸横遍野?因此,在鲜卑援军,朝廷王师到来之前,遣我来此,劝诫诸位。若能此时化解此事,免却一场灾祸,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举再也无从反驳,只能在冷笑应之。
刘虞之所以在幽州胡汉各族人中享有声望,就因为两个字,一是仁,一是信。勤政爱民,体恤孤苦,说一不二,言而有信。
因此,田畴的话,是站得住脚的。
怎么办?散了伙去,争取宽大处理?或许,顽抗到底,等朝廷王师,或者鲜卑大军来?
田畴见满帐的人默然无语,心中虽然暗喜,但表面却不露分毫。继续道:“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还要诸公自行决断。”
张举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若有所思。一阵之后,他按剑起身,咬牙切齿地发下命令:“帐前武士何在!”
悲催的武士们再次一拥而入!
“将这三人拿下,斩首呈来!”
田畴心一沉,完蛋!这货不按套路出牌!两军交战,可不斩来使啊!吴式一把抽出刀来,就要拼命!
危急时刻,阎柔突然放声大喊!只不过,他说的是胡语,帐中汉人谁也听不懂。
但,当他话音落地之时,帐中利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汉人们都瞧向同伴,谁拔的刀?侧首一看,乌丸人发作了!
只见几名乌丸首领手执利刃,口中激动地说着什么。他们虽然不够汉人那般狡猾,可当此时,也明白一个道理。若杀了这两人,刘使君定然是要怪罪的!也绝了咱们的后路!我能让你这么干么?
最重要的是,那人竟然是阎柔!他都来了,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张举胸膛不住起伏,乌丸人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得罪的。思索片刻,吼道:“赶出营去!”说罢,对帐下某人使个眼色。
那人会意,起身呼喝着武士,将田畴阎柔吴式三个推出帐去。一出了帐,那人便提了刀在手,只等走得远些,便一刀结果了这两个鸟人性命。
哪知没走出几步,背后便传来胡语。原来是乌丸人追上来了。那人急忙还刀入鞘,心中叫苦不已。
几名乌丸首领,一直拥着田阎吴二人,直到出了营,上了马,其中一个道:“我们追随叛乱,一是因为害怕汉天子追究我们擅离的责任。二是因为受了张举张纯的蛊惑!请先生回去禀报刘使君,我们这就引军回辽西,将事情原原本本报告丘力居大人。”
“好!此事我一定代为转达。但是,你们也要快快离开二张。看样子,他是要顽抗到底的,你们不要跟他一起,最后受牵连!”田畴连劝带吓。说得几个乌丸人诺诺连声,一直目送他三个远去,方才回营。
到了朱广军营,将事情一说。朱武猛大喜过望,催他赶紧回去向刘使君复命。
进了城,见了使君,把此次前往贼营的经历,一一道出,刘虞也是喜不自胜。慰劳一番,按下不表。
却说朱广与公孙瓒合兵一处,加紧战备,可一连数日,贼军不来。探听之下,得知二张的贼军仍在路县。这怎么个意思?
很快,他就探到一个好消息。追随二张叛乱的乌丸人,已经撤离了路县,投辽西去了!朱广知道,齐周的谋划,田畴的游说,起了作用!
这就印证了那句话,上兵伐谋!你看看,齐周田畴两个,只是动动脑筋,耍耍嘴皮子,就能让骁勇善战的乌丸人不战而退!其作用,胜过数万雄兵!
当然,这是有实力作为后盾。实力,不仅仅是包括军事实力,还包括软实力。在这个时代,什么是软实力?刘虞的威信!名望!乌丸撤走,固然是中计的原因在,但更深层次的,是他们敬重刘虞,相信刘虞!这就是,个人魅力!
相信,历史上,如果不是乱世,刘虞一定是治世能臣!可惜,这个忠厚长者,生不逢时啊!
二张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新举动,但朱广公孙瓒仍旧不敢大意,每日刺探,侦察,监视不停。
这一日,朱广听取完汇报,又巡视军营之后,回到自己帐中。连日的高压状态,让他也有些疲倦了。昨晚没睡,正打算小眯一会儿,刘备却来了。
自然,关张这两位,是片刻也不离义兄左右的。
请他们三人坐下,朱广笑道:“玄德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备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一时不语。老实说,这次见面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在从前,第一次见朱广时。他只道这云中少年,有勇力,或许是读过几句书的原因,也有一些想法,不同那凡夫俗子。但这一次,在听闻朱广出使塞外的经历之后,他确信,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小兄弟。
尤其是当天,朱广对他说的那句话,当时只琢磨了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后来回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有理。这日来,并没有其他事情,就是想跟朱广聊聊。
他年少时织席贩履,奉养母亲,与江湖上的朋友豪杰结交。但那些,多是豪侠剑客,跟他也只是义气之交。
后来结识了关张,见他二人都是武艺绝伦之辈,因此结为异姓兄弟。但是说实话,关张固然义气,尤其是关云长,颇有见识。但是,有些问题,他也与这两位义弟,说不到一块去。
“朱贤弟,那对我说,有些事,越想做好,就越做不好。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朱广记得,自己的原话好像不是这样。不过意思也差不多,遂点了点头。
“那你是觉得,愚兄的态度有问题?”刘备进一步问道。
朱广收起笑容,这个问题须得认真回答人家。思量再三,他道:“玄德兄,恕我直言,确实如此。”
张飞听了这话,一知半解,不十分懂。
关羽眉头微促,觉得朱广这话不太中听。
刘备神色如常,甚至恳切道:“贤弟切莫顾忌,请直言相告。”
朱广看他半晌,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相信时势造英雄,但也相信,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历史上的刘备,从战黄巾起,到联合孙权败曹操这期间,一直都在碰壁!碰得是头破血流,好几次连妻儿都顾不上!
回想起刘备的履历,朱广也不禁感叹,这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强。若换成自己,受这么多波折磨难,恐怕也放弃了。可他却能不屈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坚韧,还是让人佩服的。
思前想后,他道:“玄德兄,我知道,兄长素怀大志,有济世安民之心!你汉室宗亲的身份,也让你有强烈的责任感,扫平这乱世,还天下以太平!这些,兄弟我是佩服的,景仰的。”
刘备闻言,除了苦笑还能作甚?
“但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距离的。我也一样,我也希望为平定这乱世出一份力,我也希望提大军灭了二张之流。可是,我有这个实力么?没有,我能做的,就是替刘使君出谋划策,与同僚一道,克尽职守。我承认,我比兄长幸运些,从云中南下时,得到骑都尉曹公的赏识,因此立功。任范阳尉时,县令县丞都与我交好,更得你相助,击败了黑山贼;到这广阳,刘使君也大加亲待,让我有立功的机会。但运气这回事,总有用完的一天。机会,也只留给准备好的人。”
“兄长在安喜县尉任上,痛打督邮,弃官而走。这不算什么,我当初也有这想法。但是,在高阳县令任上辞官,小弟认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世道虽然如此,也不是你我一时能够左右扭转的。动辄言去,虽然潇洒,可于大事何补?能屈能伸,才是伟丈夫。”
“弟肤浅之言,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兄长见谅。”
刘备沉默许久,最终抬头笑道:“贤弟良言,愚兄紧记。”
朱广笑笑,没再说什么。他不确定刘备是否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但信不信也就这么地,我作为朋友,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我总不能告诉你,明年后年大后年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总不能告诉你,你是会成就帝王之业的人?
又说一阵不相干的话,刘备引关张辞去。朱广送出帐外。
“兄长,这朱广年纪轻轻,倒是会说。”张飞在路上嘀咕道。
刘备低着头,轻声道:“此人,称得英杰。”
关羽红脸一沉:“大哥何故如此抬举?”
“等着看,将来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刘备说完,加快了步伐。
时进九月,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在得知前线消息以后,鉴于鲜卑与幽州的关系,再加上刘虞的威望,决定投降。并派人向刘虞表示,愿意出兵相助,进攻二张,以赎前罪。
此时,张举张纯,已经不敢再呆在右北平,退入了辽西肥如,仍旧四处侵略郡县,杀害吏民。刘虞见招降不成,便命朱广,公孙瓒,刘备等人与乌丸军一道,进攻肥如。
战役没有悬念,在乌丸军、官军、义军、鲜卑军联合进攻下,二张的乌合之众兵败如山倒。张举,在管子城的战斗中,被张飞一矛捅了个透心凉,张纯也被活捉,余众皆降。
战后,为感谢鲜卑军轲比能部的助战,刘虞厚赐胡人,遣其回归。并承诺尽快开放上谷的胡市,使胡汉民众各取所需。对于朱广、田畴、公孙瓒、刘备等有功之人,刘虞也将详细情况,表奏朝廷,为他们争取封赏,自不必多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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