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明亮,泛着白光,有人清醒,有人沉睡。
书院中一个姑娘醒了,她起身穿好衣物,望了一眼昨晚还湿透了的绣鞋,迈开步子,绕过屏风看见趴在案桌上熟睡的男子。
那男子瞧着睡的很熟,身上什么也没披。
他那般趴着怎么也能睡的舒服?
不冷吗?
她盯着他,似乎是习惯性得想去拿一件外衫给他披上。
她已经走了几步去了。
手一碰上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衫,外衫布料普通,拿在手上还算舒适,她低头一看,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立马丢了自己手中的外衫。
退后几步,呼了一口气,瞄了一眼还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想到那个趴着睡的男子,赶紧抬起步子出了房门。
进了灶房毛毛躁躁打水洗漱好。
再急步出了书院大门。
这书院请的牛婆婆每日只做午饭和晚饭,早饭是书院的学生夫子自己出了书院去镇上街上买包子馒头吃。
她走在街道上,慢慢走着,清晨的小镇空气里还有些湿冷,偶尔刮来一阵晨风,打在她脸上,灌进她脖子里,凉凉的,她伸手扯了扯自己上衣领,接着继续走。
街上人已经不少,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穿白衣的身影,白衣白衣~
她想起了那个趴着睡的男子,她抬头望了一眼小镇河道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来,心头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这春末初夏的凉风灌进脖子里吹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没湿,还好。
安越动身子去买包子,那卖包子的小贩乐呵呵把包子包好给她,她伸手去接住,付了铜板时,那小贩笑道:“安夫子,今日怎么是你过来?范公子呢?”
“就买两个包子吗?”
那小贩有些疑惑,两人吃两个包子?
平日里都是范公子过来他这买,买时都是要让他分好两份,他知道,那范公子买的其中一份是给安夫子的。
安越愣了愣,望了小贩一眼,没回话,只拿着用油纸包包好的东西转身走了。
她拿着油纸包,感觉自己肚子有些饿,寻了个地方,准备用包子来垫垫肚子。
她拆开灰棕色的油纸包,里面是冒着热气白胖胖包子。
她盯着那灰棕色油纸,那小贩刚刚说的话还在耳边回放,她咬咬牙,拿起一个热腾腾包子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去,再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了下去。
咬了第三口时,已经咽不下去了~
脑海里有无数画面浮现,飞过~
空气里气息有些凉,手上油纸包却是温热的。
她望了书院方向一眼,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干脆找了个地方把买的包子一扔,吐出口中东西,转身便走。
清晨的小镇街道,素色娇小身影,慢慢往书院赶。
她脸上瞧着很平静,还有些冷漠,可走着走着,她随意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干燥的绣鞋,顿了顿,也不知为何突然返回了包子铺。
这会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多了起来,卖早点早茶的摊贩早已摆好摊位,书院中留着的学生们大多起床了,有人结伴去灶房打水洗漱,也有人结伴出门去街上买早饭。
范公子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眸,突然想到什么,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衫,伸出撩开看了看。
还好,还好,没什么~
昨晚他,又梦见了绚丽的梦啊。
真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怎么?范文书摇摇头。
此时,他那梦里的女主人,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范公子放下衣摆。
房门吱哑一声,被推开,安越望着房间里,入眼的是坐在案桌前的男子,她望了他一眼,把自己眼眸移开,垂下眸子道,“我买了早饭回来,你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
“好。”
范公子朝着她笑了笑,连忙出了安越的房间,路过她身边时,走的飞快。
他自己打水洗漱,洗漱好了回了自己房间换了一身白衣。
这才去了安越的房间,安越已经坐在案桌前等着他了,他坐在她对面,看见安越带回来的油纸包已经打开,里面有三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你吃吧。”
“你吃过没有?”
他想到昨日,接着又开口道:“昨日你怎么那么早就睡着了?肚子饿不饿?”
安越摇摇头,“昨晚困了,早上已经吃过了~”
“这两日你是怎么了?瞧着好像清瘦了不少,还有昨日的事,我忘记问你了,你有没有被吓到?”
“这还有糕点,昨晚我想着拿给你尝尝的~”他指着一旁一包油纸包。
安越瞧了那油纸包一眼,没回话。
糕点?油纸包?
她低下头望了一眼干透的绣鞋,想到昨晚她睡的迷糊,有人用温热帕子给自己擦拭脸额~
醒来时,他在自己的房中趴着熟睡。
安越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快吃吧,一会就凉了。”
“我这两日没事,昨日也没有被吓着~”
他盯着她,见她这般说,点了点头,拿起一只包子,看着她,吃了起来,吃下一个后,拿起一只包子喂给她吃,安越摇摇头不要,他这才自己吃。
安越见他吃完了,盯着他这张无比熟悉的脸。
他脸颊俊美,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他身姿风流倜傥,拿着包子吃时一派姿态也尽显风流,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粗鲁。
安越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的身世。
这个男子是从小金贵娇养长大的,是有一众侍从丫鬟伺候着的,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在自己面前这般吃东西?
是从什么时候起?
安越想了想,大概是从她带着他这般起~
也大概是他学着她这般随意吃东西时起~
她出生普通,小镇小村老秀才家的姑娘,虽说读了几本书,多识了几个字,会些诗情画意,可到底还是随意些,有些行为粗糙些。
安越盯着他,看着他融入的和自己差不多一样吃东西行为,可,骨子里的教养和优雅一时半会是改变不料的。
这个男子~
她心中的万千情愫涌了上来,不好的,好的,全部都涌了出来,她恨她吗?恨啊!她怨他吗?怨啊!
可是他做了什么?
除了那件事,好像也没做什么!
安越垂下眸子,心中苦楚掀翻,她想骂他一顿,狠狠的骂他一顿,她张了张嘴,瞧了他一眼,感觉自己情绪不受控制,她垂下眸子,赶紧站起身子,去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绣篮来。
安越拿着东西,重新坐下,把绣篮放在桌上,拿起里面的绣帕,再拿起针线,慢慢绣了起来。
现在怕是只有安静地刺绣,她才能稍微地静下心思。
范公子吃完了包子,他的视线就一直留在安越身上,他从怀中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放下手帕,仔细瞧了一眼她绣的东西了,有些疑惑道:“怎么又要绣绣帕?前几日不是见你绣了两条?”
安越没及时回答他,而是绣完手中这两针才开口道:“趁着空闲,多绣上两条。”
范公子点点头,伸长了脖子又瞧了瞧安越的绣帕,又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再瞧着她的绣帕道:“你手艺好,绣得好看,哪日得了空闲亲手帮我做个荷包如好?荷包图案我不挑。”
只要是你绣的,你做的我都喜欢啊,范文书瞧着她,脸上露出笑意。
安越手顿了一下。
想瞄了一眼身侧的他,盯着他的脸~
一个荷包?
一个荷包而已?
她点头。
范公子见她点头,心情莫名大好,柔声道,“我见你眼下有乌青,我给你按了按~”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大约是她应了要给他做荷包,他想好好表现一下。
给她按了按?
安越没理他,把身子动了动,想离他远点。
范公子瞧见她故意远离自己的小动作,又挨着她近些,“不按也行,我去给你找热帕子敷敷,应当会好些,对了,还有药包也行。”
“不用了。”
范文书看了她一眼,暂时没再说这个事情,想着一会出门去买回来再说。
“这几日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也不常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越望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离他远些。
“你离我远点。”
远点?范文书有些疑惑,不过,他确实离她远了点,“你这东西要绣多久啊?”
他趴在案桌上,侧着头安静地瞧着她,离她远了些,不挨着她绣东西。
安越生的明艳,一张小脸常年爱笑,看着便温和,现在她即使做出一副冷漠模样给人的感觉也不大冷漠,还瞧着,有些可爱?
大约是,真正喜爱一个人,她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好。
她笑,他觉得开心,她怒,他觉得有趣,她冷漠,他觉得可爱,她不理他,他觉得她是使小性子,撩人的很。
“你这条手帕是绣什么花样?”他忍不住开口了。
“青竹~”安越望着他趴着的身姿一眼。
“青竹啊?我也想要一条青竹手帕,这样,我把我的手帕送你,你把这条手帕绣好了送我?”
“这条不行,下回吧~”安越手一顿,摇头道。
“那好,下回。”
安越没再理他,自己绣着东西。
那男子侧着头盯着安越,想着不去打扰她。
他百般无聊地翻看了案桌上放着的基本书籍,没一会困得趴在案桌上睡了。
安越绣着东西,瞄到了他熟睡的身影,盯了他几眼,纠结一会,放下了手中绣帕。
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去床榻上休息一会,昨晚你不该趴在这里睡的,这样湿冷的时节,容易着凉。”
范公子睡的迷糊,被吵醒,带着困意望了她一眼,迷糊糊喃喃道:“湿冷时节你还冒着雨往外边跑,绣鞋都湿了~”
安越一愣。
他已经站起身子来,几步就往屏风后走,倒在了安越的床榻上。
安越瞧着他,一脸惊讶,“我是叫你去你自己的床榻睡会?没叫你睡我的床榻?”
“一样的~”
那人已经有些赖皮地倒下了,还把鞋子踢掉,给自己扯了安越的薄被盖好。
想到这床榻的主人安越在这张床榻上睡过无数次,他好心情地闭上眼睛。
安越听见了声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去管他,接着绣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到了午时后,外间的牛婆婆已经在喊大家吃饭了,安越放下手中绣帕,往屏风后去喊他醒来。
她弯腰伸手摇摇他肩膀,可那人不醒,她没法子只好坐在床沿,想了想,狠狠推了他一把。
本是熟睡中的男子,猛然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了安越推他的手腕,安越一惊,面露尴尬。
反应过来后,手腕用了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那人抓着她的手不放,还一脸戏虐地盯着她。
他拿着她的手,盯着安越的脸,看着她有些恼怒的神情,手心传来丝丝暖意,触感很明显,范文书望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手心的女子手腕,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有些睡意朦胧的眼底慢慢清明起来,接着又慢慢变的炽热起来。
房里气氛变的有些尴尬,房外倒是又下起了小雨。
春末夏初,若是说起来,也是好时节,这江南小镇春雨下的多,地面上花草杂树都吸收了不少雨水,等到花开时,那些花草瞧着便知道雨水充沛,花开芬芳,授粉饱满,而等到结果时,果子结的自然多了些。
房里气氛越发尴尬,男子穿着白衣锦袍,衣袖处滚边用了金丝线绣了花纹,那花纹瞧上一眼很柔和,再瞧上一眼,有暖意。
空气中,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一浅一重~
那女子心口砰砰砰跳了几下,她张了张嘴,有些哑然,心头砰砰砰又跳了几下,最后她反应过来,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腕,斥了他一眼,“我饿了,吃饭吧~”
“我也饿了。”
“你~”
安越又斥了他一眼,看着他眼中的炙热,脸上莫名染上了一丝红晕。
这人!
她垂下头,咬了咬牙,手腕被抓住,许多事情回想了起来。
从前,他们何止手腕抓住?
她瞄了范文书一眼,脸上越发尴尬红了起来。
他瞧见了她脸上的红晕,却舒心地笑了起来,忍痛割爱地放开她的手,“那我们去用饭吧。”
接着他起身,和她一起去吃饭。
吃了饭。
范文书出门了一躺。
他回来时,拿了好几个药包和买的一些零嘴。
他拿着东西,进了她房门,见她还在绣东西,他把东西放在她案桌上,瞧了她一眼,笑道:“这有药包,你今晚敷敷,眼下的乌青应该就能消散了去。”
他没等她回答,扫了一眼她的房间,见了窗台案桌上的书籍和学生功课,“学生们的功课你批改好了吗?”
说着自己走了过去。
在绣绣帕的安越,被他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明日就要授课,她确实没批改学生们的功课。
她回头望见他已经和从前一样做在那处帮自己批改功课,回过头来,暼了一眼这张案桌上他放的东西,药包?
(五)放晴
三月时节江南多雨,可偶尔也有天晴的时候,比如这日,天总算真正放晴了。
小雨过后初晴好天气,阳光闯入厢房中,厢房里的隐晦一扫而空,人的心情也随着好上了许多。
这书院不大不小,安越在这书院授上午的课,书院院长周老先生授下午的课,周老先生自己一手创办了这家清风书院。
他会请安越来书院做他的帮手,纯属是巧合,安越少时便跟着自己的爹爹安老秀才读书识字,一身所学倒是不差。
周老先生和安越的爹爹多年算是老相识了,可一开始他也不会想到请一个相识之人家中的长女,来自己的书院授课。
哪怕新唐民风开放,繁华些的州城早就开设了女子学堂,也有出了不少有名的女先生。
周老先生的心里到底还有一丝迂腐的,可后来想来想去,又等来等去,他也是没法子了。
在这小镇,凡是中了秀才的年轻后生,都在准备考取举人,也倒是有些年老的秀才,比如安越她爹爹~
可她爹爹这般岁数的人大多在自己的村里开了私塾的,周老先生自己的年纪本就不小了,他也不想再请个年老的。
最后拖来拖去,只好请了安越过来。
安越在房中,站起了身子来舒展舒展。
她走了两步,想到昨日绣好的绣帕,瞧着外间的天色,掐算着时辰,移动身子,从绣篮里拿出绣帕,推开了自己房门,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安越才从外间赶了回来。
她刚刚进了自己的厢房,歇息了会,还叹口气,她放下东西,看见了放在一侧的新鲜药包和新鲜果子。
这几日,那人已经送了很多药包了,可她眼角下的乌青依旧没有消散。
她望了一眼那药包,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药香味,她闭上眼睛,把药包放在眼眶上敷着。
药包很香,敷在眼眶上有些微凉感觉。
她的隔壁房中,那个送药包的男子,正坐在房中窗台前的案桌边上,拿着一本书籍,他把手上那一页看完,把书籍放下,站起身子,推开房门,又敲响了隔壁房门。
“是我。”
安越听见了声响,把药包拿下,“进来~”
范公子一听,把房门推开,“我见今日天气好上了不少,可以去河边走走~”
安越盯着他,没回他也没拒绝。
范文书看见她手上拿着的药包,见她眼角乌青还没有消散,开口道,“我瞧着这药包好像没效果?一会我带你去药馆瞧瞧让大夫仔细给你做个药包,或者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安越盯着他,把手中药包捏紧了紧。
“那果子你尝过了嘛?可以直接吃,我打水洗过了。”不止洗过了,还是一个一个一点一点的仔仔细细洗的。
安越盯着他,暼了一旁他说的果子,果子红红彤彤,想起她上午无意间望见他洗果子的神情。
那神情好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你尝尝!”男子拿起一旁的一个果子递给她,她看着他手中红红的果子,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哑。
“我试吃过,这很甜的。”
很甜?
她眸子闪了闪。
“我知道你吃不了酸的,不过这个不酸的。”
吃不了酸的?
她眸子暗了暗,瞧了他一眼,他还记得?
安越摇了摇头。
范文书见她摇头,放下手中果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柔声道:“你等我一下,我给你烤了地瓜。”
说完,男子转身出门了,一身白衣白袍,往灶房里去,灶房灶洞灰土里,还有些温热,有一丝丝火星,男子找了个铁夹,在里面找了找,找了他之前放进去的地瓜。
地瓜瞧着已经烤熟了,外面有些焦黄的,捏起来软软的,这地瓜是他买果子时那大爷特意给他的,大爷还笑道,“上回我见你身边那姑娘说想要吃地瓜,这时节地瓜还没有熟咧,你们也买不到,不过我家去年在地窖里留的多,想着拿几个来给你身边那姑娘尝尝。”
范文书笑的开怀,从前他哪里认识什么地瓜,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即便见过,也是熟的,做成了精致佳肴端上来。
后来来了这小镇,有一回安越从家里带了几个过来,带着他一起弄进灶洞里烤,他跟在她身侧瞧见她烤,有些疑惑多问了几句,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嘟起嘴,伸出手顺便摸了一把锅灰把他弄成了花猫,他愣了半响,也不甘示弱,学着她,把她也弄成了花猫。
范文书瞧着自己烤好的地瓜,笑了笑,伸手拿在手心,呼~
烫得很~
他吹了吹,拿起那地瓜站了起来。
世家出生范公子,嫡长公子,鲜衣怒马过登州,手握力笔写公文,风流倜傥少年郎,天子座下小心腹,现在?在一间简陋灶房里,灶洞前拿着一个烤熟的地瓜傻笑?还被烫了?
也不知,那地瓜到底对他来说多重要,或者说,那地瓜他要给的人对他来说,到底多重要。
重要到,他不敢直接说,重要到,他没有完全把握就不敢拥有,重要到,她一个眼神他就想胆怯、退缩。
他拿着那地瓜,走近了安越的房中,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案桌前的安越,笑道:“呐,你上回说想要吃的地瓜。”
“今天那卖果子的大爷送了我两个。”
地瓜?
卖果子的大爷?
安越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到他手中捧着要给她的地瓜,时间仿佛穿过很远~
远到穿过冥界,回到人间。
再回到许多年前,她站在他身侧,娇笑道:“这个果子看着就甜,我们全部买了吧,回了书院可以送周老先生一些,再送牛婆婆一些,再给书院的孩子一人给一个。”
“行,不过,都买下。”
“嗯。”
那少女,脸上露出娇笑,十分明艳,接着又开口道:“这还是春末啊,什么时候到秋日?”
“怎么了?”
“我突然想吃烤地瓜~”
“地瓜?”男子疑惑。
“就是之前我带来的那个地瓜啊,我们一起烤的,你还把我脸上弄成小花猫!”她嘟起一张嘴,作出一副委屈样。
“想起来了,明明就是你先惹得我。”
“哪有哪有!”
“就是你!”
画面一转,是那男子带着她去寻地瓜,春末夏初,哪里有地瓜?有的也是别人放地窖里作来年的种子~
可他带着她寻边了一条街~
还安慰她道:“没事,没寻到咱们去农家找找,可能会有。”
她摇摇头,说算了,不吃了~
“你尝尝?”
安越一愣,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的男子,看见他已经把地瓜掰成两半,递给她。
烤熟了的地瓜肉颜色和太阳一眼,她望了一眼门外,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刺疼。
“你先吃这半,这一半我给你拿着。”
“还有一个,明日我给你烤。”
晚间。
月光下。
当饭厅里最后一个学生吃过晚饭出了饭厅。
书院后院中有一个素色身影,走进了饭厅收拾好碗筷拿去灶房。
那头范公子听见了动静,放下手中毛笔,瞧了一下房梁,赶紧起身,往灶房里去。
灶房里亮着一盏油,素色身影已经坐在矮板凳上,开始准备洗东西。
范公子加快几步走到她身边。
撩好长衫蹲下身子,大手夺过安越小手手中正在准备要洗的碗筷,拿着自然的洗了起来,“今日牛婆婆又先回去了?”
安越看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望了一眼一旁的范公子,如实道,“牛婆婆家中有事,所以才先回去了~”
范公子点点头,“可总不能老让你帮忙洗,书院是付了银两给她老人家的,这也是她分内之事。”
“牛婆婆就是这两日有事,要回家早一些~”
“知道了~”
范公子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看了她的手一眼,又洗起碗筷来。
“我给你的药膏擦了嘛?”
药膏?
什么药膏?
他见她没答,望了她一眼,见她愣愣的,有些可爱,他柔声道:“又忘记了?”
“下回我给你擦,或者提醒你也成。”
“姑娘家的手,生的娇嫩,要好好护着。”
生的娇嫩?
安越望了一眼自己沾了一点油渍的手,她的手,哪里娇嫩了?
她家里普通,从小也是干着粗活长大的,下田种地,她什么都干过,她也觉得很正常,她们村的姑娘家,手心就没有几个娇嫩的,也没几个关心她们手是不是娇嫩?要好好护着?
如何护着?
她们要干活啊?
她不是大家小姐,没有仆人伺候,就算家中活计不要她干多少,她自己的活计,总要自己干吧?
现在他说药膏?
她突然又想起许多事情来。
是了,他送过他药膏,交代她好好涂药。
他还送了她银簪,哄着她时常带带。
他还送过她一个玉佩,告诉她,好好收藏。
他还每回她回家时都偷偷往她包袱里塞银子。
他还……
经常抢她的伙计干,批改学生的功课,他还替她洗碗筷?
他明明是世家嫡公子啊?
他在做什么?
她侧着脸盯着他。
望着他一双大手细细的洗着油渍的碗筷,瞧着木盆里脏兮兮的水……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却望见了自己的绣鞋,她这的绣鞋是他动手新洗的,烘干的……
还有白日热乎乎很香甜的地瓜?
她张了张嘴,有些哽咽。
她抬起头,重新盯着男子的侧脸,望了一眼他手中的动作,越发哽咽。
她本来应该恨他的啊……
怨他的啊……
可是~
现在,怎么,想哭?
灶房里的油灯光线很温暖,打在他脸上瞧着他侧脸也很温暖,他穿着白衣锦袍,干着粗活,可瞧着身姿身形一点也不粗鲁,不仅不粗鲁还很好看。
她又望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脏兮兮筷子,看着他还有些笨拙的洗着那脏兮兮筷子!
她记得他从前教了他那么多次,他都学不好啊。
还是没学好啊?
可是没学好,他还是在洗。
她慢慢动了动身子,紧紧盯着他,咬了咬牙,心中难受,她突然把头往他肩头轻轻靠了靠。
接着闭上了眼睛。
她靠着的男子,手一顿,那男子侧着头看了一眼她,眼眸明亮,“累了?等我马上洗完,烧些热水给你洗漱,就可以上床歇息。”
安越一听,没说话,很安静。
范文书瞧着她这番模样,眼眸更加明亮了,他收回视线,尽量快速的把碗筷洗好,这才柔声道:“我要起身换水洗碗筷了,再打水帮你把手洗干净。”
安越点点头,睁开眼,站起了身子。
他打水给她洗手,洗好了,寻开来一块干净手帕给她擦干净。
又打水把碗筷洗好,再收拾好,然后去灶台前瞧了瞧,打水洗锅,重新打水准备烧热水。
范文书坐在灶洞前的小凳子上,还拿了一张小矮凳放在自己身边,让安越坐着。
他不熟练地起火,烧起火来。
安越坐在他旁边的小矮凳亲眼看着他笨拙的生火,她没帮他,直到他把火苗生好,她盯着灶洞里的火苗,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身子望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她再闭上眼睛,把头放在他肩头。
他想伸手把她搂进怀中,可他手上脏,只好放下想法,柔声道:“累了就睡吧,一会我送你去房里。”
安越没回他,只静静靠着他。
范公子看着身侧的美人儿,感受到灶洞里那燃烧着的火苗热浪,他感觉自己的脸和胸口都要被这火苗热浪给烤焦了,他把手往自己衣袍下摆擦干净,伸出摸了摸她的青丝。
柔声道:“睡吧。”
过了一会,范公子瞧着锅中的水已经烧沸了,他瞧了一眼身侧的安越,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声,没动静。
他一笑,把两只手往自己衣袍下摆擦干净,才小心翼翼把人抱起,往房中走去。
月光下,白色身影抱着一个女子走过,后院正房中的一个老人透过开着的窗户把这一幕正好瞧在了眼里,他摸了摸自己已经白花花的胡子,想着刚刚瞧见的那两个身影,又细细想来这一年他们的种种相处,开始沉思起来。
范公子轻手轻脚地把安越放在房中床榻上。
她房中油灯是亮着的,范公子借着油灯灯光找东西,他早就对她房中的摆设十分熟悉。
他在安越房中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盆,又找到一只大些的木盆,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去到灶房,把木盆分别放在灶房地面上,又动身把灶洞里的还未燃尽的干柴抽了出来,放在一旁,这法子还是安越教给自己的,说是能节省干柴。
他想到安越,想到她刚刚靠在自己身侧的模样,脸上浮现笑容。
他去打水把自己手洗干净,再找到瓜瓢,往小点的盆里打了一些热水,从灶房装有凉水的木桶里加了些凉水,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他端起去了安越房中。
安越房中静悄悄的。
他拿起屏风前挂着的一块干净帕子,把干净帕子浸湿又捏干,再轻柔地替安越擦拭脸颊和小手……
最后又换了那只大些的木盆重新打起水来。
找了干净帕子给安越擦拭脚踝、小脚。
然后去寻个药膏,在油灯下给她小手仔细上好药膏~
等一切都忙完了,去找了个自己昨日新买的药包,给安越闭着的眼眶敷上。
瞧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打水给自己洗漱,换衣。
在自己房中忙了一会,写好一封信,放下笔,想起隔壁房中那的姑娘,他开门去安越房中。
坐在她床榻前,帮她把被子仔细盖好,守着了一会,给她换了个药包,又守了一会,才准备起身要走。
可不料,安越像是中了梦魇,轻声抽泣一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又抽泣一声~
范公子有些担忧地重新坐在床榻前,俯下身子,轻柔呼唤安越。
安越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多,他心里一急,轻轻摇了摇安越。
她身子越发颤抖,突然,像是惊醒,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眸子,泪水一瞬间打开阀口,全部涌出。
范公子一愣,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别怕,我在,快别哭了。”
安越眼泪越流越多,人却像是有些迷糊,哽咽道:“我想骂你一顿!还想不理你!想离你远远的!你是不好的!我讨厌你!”
明艳动人的小脸上流着泪水,柔弱无骨的模样瞪着他,斥责他。
他愣了愣?
这是怎么了?
他大手一点点给她把泪水擦去,柔声哄道:“别哭,你想骂我就骂,我就在这给你骂,如何骂都行,别哭。”
安越努了努嘴,瞧着他这张脸,眼泪却越流越多。
他心里急,急忙哄道,“别哭,你是做了噩梦吗?你想骂我就骂,我就在这给你骂!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先回自己的房中,只是你别哭了......”
安越眼泪却越来越多,她伸手狠狠的扯了扯他外衫,愤怒道:“讨厌你!”
“好好好,讨厌我,你别哭。”
他一脸担忧瞧着安越,这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可让他心疼了,他抚慰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哭,我最讨厌了~”
安越吸了吸鼻子,停止抽泣,伸出手,紧紧扯着他衣袍,“讨厌你!”
范公子摸了摸她散开有些凌乱的青丝,她之前头上簪着的木簪早就被他给她洗脸时取下了。
“好好好,讨厌我~”
安越张了张嘴,她还想说,她恨他~
怨他~
眼泪又流了出来,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到那些过往,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那些话。
“我眼睛有点疼~”她哽咽道。
范公子摸了摸她的青丝,揉了揉她眼眸,擦掉她眼泪,心疼又柔声道:“快别哭了,我却给你找药包来再敷敷。”
安越摇摇头。
可那男子还是动手去给她找了药包来敷上。
她闭上眼睛,她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很不应该。
可她想哭~
她给自己到找了理由,定因为这是晚间黑夜,人的情绪容易崩溃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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