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国内的炎炎烈日,六月份的苏特依旧银装素裹,冬日带着寒气的阳光,轻轻笼着这座雾都,唐宝作为华大到苏特交流的一名普通研究生,在这里生活了五个月。
唐宝和刘忱刚从苏特最大的超市大采购出来,两手提满购物袋,兴奋的心情无法压抑。
她们俩边走边笑,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爆开一声巨响,剧烈的爆炸声轰得她们头疼欲裂,耳朵发出强烈的嗡鸣,像一根带刺的钢丝般疯狂撕扯她们的大脑。
火舌高高窜开,滔天的热浪夹杂着碎石席卷而来,重重砸在她们的头上、背上。
四周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热闹不息的人群四散逃窜开去,唐宝、刘忱扭头向后看,顿时头皮炸开,惊得全身发抖。
站台原本亮着的背景广告全黑了,残缺不全,空中飘散的血雾还未完全降下去,刚刚还在说笑等车的人群支离破碎地倒在地上,掩藏在浓黑的夜色中,在阴凉的月色里隐隐透出鲜红的血色。
从没见过此等惨景的唐宝呆立两秒,被周围慌乱的脚步声惊醒,狠狠拉着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刘忱,扭头就逃,她们顺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着。
唐宝的心揪起来,一簇火舌从脚底直窜进胸口,狠狠焚烧着她的心脏,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被拉长。
周围的人已经疯了,有的人直接跳进路边的大垃圾桶里,盖上盖子,在肮脏的桶内,向上天祈祷。
她在热油和冰水中交替折磨,汗水早已湿透内衣,沸腾焦灼的空气像一张无形张开的网,沉甸甸的朝她收拢挤压过来。
她与刘忱相互依偎,无声地鼓励着对方,苦涩又柔软的交换着仅存的勇敢。
一声子弹破空的声音平地响起,人群瞬间安静,破空带来的惊恐被定格,被无限放大。
街道响起嚣张狂放的笑声,子弹破空的声音再次出现,零零碎碎轰在街边各个紧闭店面的门上,不时传来玻璃的爆裂声,那是极端分子在示威。
唐宝心焦似火,透过路边重重绿化带,隐约看见一个巷子藏在深处,更深邃、更黑暗。
前面的路被堵死,后面又有追兵将至,唐宝本能地赌一把,扯着刘忱,脱离人群,弓着身子朝巷子拔足奔去。
跑进去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个巷子,更加贴切的说,是两栋建筑物中的夹缝,宽度可以容纳三个人。后面的出口被货物牢牢堵上,形成只有一个入口的逼仄短巷。
她们俩伏低身子,躲在货物下方,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水泥的湿气带着夜晚的寒霜,毒液一般从袄子外渗入她们的五脏六腑。
唐宝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大冰窖,激烈奔跑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冻成了冰渣,仿佛只要稍微动一下,冰渣就会立即碎裂开来,爆成粉末。
耳朵严实贴合在墙壁上,凌乱的逃命声,尖利的呼叫声,绝望的求饶声,无力的哭喊声,顺着阴冷的水泥,清晰的传入她们的耳朵里。
她们看到无数人从眼前跑了过去,又看到极端分子的黑色战靴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奔过,成串的血雾被他们的鞋底带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飘落在她们鼻尖。
所有孤立无援的恐惧,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唐宝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有脚步声靠近,由远及近,人数不少。她连忙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分辨着。
脚步声似乎是逆着人群的方向过来。
军队来了?
获救的狂喜还没持续两秒,唐宝转念间,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万一不是友军呢?万一是另一波赶到的极端分子呢?双面夹击扫射,这是要把他们一锅端啊!
唐宝面无人色,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极度的惊恐后就是极度的镇定,这一刻,她反而感受不到害怕了,继续分辨着来人的身份。
极度的焦灼中,喇叭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生生将这一街可怕的寂静撕裂。唐宝刘忱热泪盈眶,这个国家的军人终于赶到了,他们透过扩音器,例行公事的说着那一套劝降的话。
虽然是在电视上听过无数遍的说辞,但在这黑夜中,却是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有力的冲击着她们的耳膜。
双方进行着对峙,谁也没先上前一步,透过浓如泼墨般的夜色,死死地打量对方。
人群趁此时赶紧逃离这个是非地。只有落在最后的几个平民,被当头的恐怖分子,一把勒住喉咙,成了人质和人肉盾牌。
突然空下来的街道,安静得令人心慌,只有人质压抑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传来。
而更令人心慌的是,唐宝和刘忱错过了最佳逃跑机会,尴尬的缩在这个夹缝中,只能继续僵硬地趴在地上,祈祷政府军能给点力,一举将恐怖分子消灭。
唐宝和刘忱苦笑着对望,这个地方说安全也安全,说不安全也不安全,她们躲避的这个夹缝,是他们交火的中心地带,只是位置有点特殊,照理说是打不到她们的,但子弹不长眼,谁也不能保证说她唐宝不是那个倒霉的短命鬼。
唐宝大气也不敢多出,就怕被极端分子察觉,顺着空气中的轻微震动搜寻过来。
她们俩待在这个鬼地方,根本不需要浪费两颗子弹,串一串,一枪就可以让她们俩彻底闭嘴。
压抑的呼吸声被一个快速飘过的人影惊得破功,唐宝拼命将抽气声咽回嗓子里,引发胸腔强烈的气闷,剧痛闷在胸腔里爆开,她的身体被激得小幅度抽搐起来。
那个人影借着月色的掩护,将身体猫在绿化带的后方,悄无声息的滑过。
他灵活的脚步一顿,锐利的双眼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确定的望了眼某处。
唐宝刚平复下心情,还没喘口囫囵气,就看见刚才流水般滑过去的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夹缝口。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唐宝双手深深陷入水泥地破碎处的泥里,借助指甲盖与砾石摩擦产生的疼痛感,才能生生将尖叫憋回嗓子眼。
月光打在他的背上,在他周身洒下一层淡淡的轮廓光,她盯着他被黑暗糊成一团的面罩上,露出的那一双仿佛发着光的明亮双眼,一时间怔愣住。
右手食指被他竖在嘴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唐宝乖巧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清楚没,他倒是没再有其他的动作,利落转身,将身体压低,堵在她们前面。
他将身体藏在夹缝墙壁侧边,两手端枪,持跪姿战斗姿势,警惕地盯着恐怖分子方向,仔细寻找他们的破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射击的角度。
黑色的作训服被腰带扎牢,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出他修长有力的轮廓。蓄势待发的姿态让他像一只蛰伏的猎豹。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刚才他看见她们那一瞬间,不可思议的眼神。
那个眼神配上此刻他紧绷的背脊,如此不和谐,神奇的让她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想笑。
直到很久以后,跟这个男人已经很熟了,在某个午睡醒来后的不经意的一刻,这个眼神毫无征兆的闪现在她脑里,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眼神在他那里,意思很简单,就只有两个字——傻,b。
当然,当时正处于紧张对峙中心的唐宝尚未参透这个男人眼神真正的含义,她静静看着眼前,像山一样挡在前面的军人。
沉默,冷静又克制,但却毫不松懈,这所有的品质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安全感,来到这个国家后从未感受到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是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只有在国内才能体验到的安全感。唐宝下意识探了探头,想看清他臂章上的国旗。
她不敢靠太近,怕呼吸声扰了前面正在聚精会神观察敌情的男人。夜晚将他的手臂乃至整个身体融在浓黑中,她眯着眼睛,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臂章,倒是在几个眼风间,将对面战场的局势摸了个大概。
苏特的军队和恐怖分子,泾渭分明地盘踞在街道两侧,一方努力游说,一方拒不投降。
两方都知道这种劝降不过是徒劳,可即便是无用功,也要把表面功夫继续做下去,只要有人质还捏在恐怖分子手中,政府军就不敢轻易发起攻击,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就像盯住猎物的狼群一样,瞬间将他们撕碎。
恐怖分子也在等待,同样在等待政府军露出破绽,用手上的筹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双方在这种心知肚明的等待中,你来我往,讨价还价。
除了明面上你死我活的两只队伍,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暗哨潜伏在四周,唐宝轻轻转动脑袋,想窥得一二,却被前面的男子低声喝止,用英文让她藏好别乱动。
唐宝赶紧缩回脑袋,佩服这个男人敏锐的触感,她明明已经是最小幅度活动,可他却像在背上装了一只雷达,将她每一次转动眼珠,每一次扭头,都探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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