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处的伤药确实有用,背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痂,只要没有大的动作伤口就不会崩裂。
新嫁衣不出三日已赶制完成,今日便是与豫王成亲的大喜日子。
豫王府的五福公公早些日子就来告知,豫王腿脚不便,经皇上允准,能免的礼节全都免了。
这对娄影来说是件好事儿,她的伤还没好全,身子还虚着。
午时未至,豫王的迎亲队伍已经到达娄府外。
娄友弘和张氏坐在正堂上,另几个姨娘站在旁边,眼睛瞟过张氏,满是不屑,却又不敢作声。
喜婆搀着娄影,将其牵引至正堂中央,喜气洋洋地说着“拜别父母”。
娄父做戏做全套,交代娄影不能露出马脚,而且在娄府之外的人看来娄影完好无缺,因此这一拜必须完成。
娄影扫了眼坐在主位上的张氏。
父母?那便是父亲和母亲,她一个姨娘怎有这张脸坐在那里?
她欠了欠身:“父亲,母亲的牌位不在,女儿如何拜别父母?”
张氏原本挤出来的笑容立刻僵硬住了,她虽然行使着主母的权利,却始终没有这个名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娄影这么一说,立即如坐针毡。
几位姨娘忍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娄友弘专宠张氏,就差给她正妻的身份了,道:“回头我给她扶个正,就是你娘了。”
张氏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若是趁这个机会扶正了,也是她得了便宜。
“父亲说笑了,您答应过我娘此生只有他一个妻子,外祖父才会予以提拔,父亲乃当朝四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女儿的亲娘去世了,此生此世不会再有母亲。”娄影毕恭毕敬说着话,全然不理此话会拉了娄父的面子。
张氏的脸更臭了。
终于有姨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张氏在娄府风光无限,可最终还是个侧室,与她们平起平坐。
娄父剜了一眼那笑出声的姨娘,强忍心中怒火。
门外迎亲队伍前来催促,若是耽误了皇家良辰,谁也担当不起。
娄父敛起怒色,差人去取牌位。
牌位取来了,但张氏还迟迟不肯离开主位,似要让娄友弘给个说法。
娄影身上有伤,但涉及母亲,她不会退让半步。
迎亲队伍已经催促两次了,娄父终于给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与一众姨娘站在一起。
娄影拜别了父母,盖上红盖头,由喜婆搀着进入王府的十六人大轿中。
方才拜别父母一事动了气,跪拜的时候饶是再小心也牵动了伤口,这会儿身体有点吃不消,想到还要坐在轿内颠簸一段路,身子就忍不住微微发颤。
冬叶最清楚娄影身上的伤,借着掀轿帘的空档,助娄影上了轿。
出乎意料的,轿内铺了厚厚的红绸软垫,还有几个软枕,本没到寒冷的天气,王府是忘了撤掉这些软垫了?
轿子落下时,娄影已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轿帘被掀开,喜婆搀着她下去。
豫王府在宫外,按礼数,新人是要进宫拜堂成亲的,但碍于豫王身体,仅由司礼官主持成亲仪式。
进了王府大殿,娄影跨过火盆就到了大殿中间,喜婆松开牵着娄影的手,告退离开了。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娄影从红盖头下方看见同样大红喜服的人坐在木制轮椅上,由人推着过来,视线所及只能看到对方的膝盖处。
这人便是自己的丈夫。
皇家的婚礼,纵使再精简,也免不了三拜成亲。
皇帝先前有口谕,免了豫王的大礼,只需微微颔首即可。
但娄影跪拜之礼还是要进行。
而且皇家跪拜礼,幅度不大,会让人觉得不知礼数、目无君上。
待到司礼官喊到“夫妻对拜”时,娄影已是身形微颤,强忍着剧痛跪地、弯腰。
再直起身子时,娄影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倒地,却被对面递过来的手及时扶住。
大手很有劲,足以托起她的身子。
待娄影直起身子,豫王唤来五福公公,耳语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司礼官宣布礼成。
本来,司礼官还有一长串的祝词待念。
豫王草草结束了婚礼,倒也让娄影松了口气,他的大手还握着她,给予了她几分支撑身体的力量。
从花轿上的软垫到提前结束婚礼,娄影都能感受到豫王对她的好意。
冬叶等人将人送入洞房后,留下夫妇俩继续余下的礼节。
接下来是掀盖头和喝合卺酒,娄影已经坐在喜床上,恢复了点力气,她觉得自己能够撑过去。
车轱辘与地面产生了一道摩擦声,她从红盖头之下盯着缓缓靠近的车轮,两丈、一丈……一尺。
轮椅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今天之前,她害怕这个人。
传闻豫王殿下满脸毒斑,丑陋之貌能止小儿夜啼,且恶疾缠身,阴毒之血能反噬撕咬他的恶狗,不仅如此,心肠更是歹毒,滥用私刑仅凭一己好恶。
这是她要逃婚的主要原因之一。
朝野上下,无人敢将女儿嫁予他,即便圣上开出了极为诱人的条件。
别人不敢,但,娄家敢。
当豫王之毒深入骨髓只能靠轮椅行走之后,朝野上下均知此人命不久矣,太后要为豫王冲喜之事初见端倪,娄父便斗胆面见圣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娄父没什么才能,野心又大。
在视若明珠的小女儿面前,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她。
太后满心欢喜,掐着最短的日子给豫王办了婚事。
一想到这些,娄影的头就有些痛,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发现男人修长的手指已经松松捏住了盖头下方。
只需轻轻一扯,就能见到她面目可怖的新婚丈夫。
娄影没多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倾。
男人停下动作,随后抽回手,空气又恢复了静默。
而娄影的心因紧张而跳得飞快,就方才那个小动作,他……应该是生气了。
一想到此人心肠歹毒,就觉得,面目的可怖不算什么,强忍心中恐惧,哆嗦道:“对……对不起,请您继续……”
“你怕?”
男人低沉的声音初次从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却没有责怪的味道。
“怕……”话一脱口就觉不妥,这豫王频频给她示好,她怎么能凭外界的流言蜚语就怕他呢?娄影于是用更小的声音补充道,“但就像我捉过很多蛇虫鼠蚁,刚开始有点怕,以后就不会了。”
新婚的小妻子竟有这种嗜好?还……敢把他比作蛇虫鼠蚁!男人脸上弯起一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知……知道。”虽然不曾经历,但忠心的奶娘含糊地说过一些。
娄影微微沉默,成婚前一日,接到太后的密旨,让她务必为豫王留后,且娄父也交代过她,最好能为豫王生下一儿半女,即便豫王活不过一年半载,还能母凭子贵,佛照他娄家。
且不说她并不愿意,身体的伤痛还未好全,若是让豫王发现身上的伤,一探究竟之下,遭殃的可是娄家。
随后娄影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父亲将她推入了深渊,他还想着娄家做什么。
男人修长的手指再度探进,不过不是扯红盖头,而是抚在了她的脸上。
有点冰,红盖头闷久了之后,竟莫名觉着有点舒服。
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鼻,然后停留在了柔软的唇上,男人能够感受到从唇上传来的微微颤抖,不知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在怕他。
他试着慢慢描摹她唇部的轮廓,似是抚慰,直到对方身体完全放松,才抽回手。
他的妻子,真的很美。
“我不喜欢被很多人服侍,身边只有五福公公一个,自我母后离世后,他便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男人顿了顿,又道,“府中多为太监,我已差五福问宫里要了几个宫女,不日便会送到豫王府。”
豫王……这是在试图让她了解他?而且他自称“我”,这是双方家族地位平等或是夫妻感情深厚才能如此称呼的。
豫王他……又在向自己示好?
“我……臣妾也不喜被多人服侍,身边留一个冬叶即可,臣妾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间有了情谊。”娄影礼尚往来,介绍自己的情况。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新王妃喜欢什么,问她身边的丫头就知道了。
他的手三度探进,这回递进来一支玉钗,正是她让冬叶当的那支。
娄影的身体明显地颤了颤,拿着母亲的遗物,自是激动的,可这玉钗是换药的钱,豫王是从何而知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事到如今,宫里头的人耳目众多,都不知道她逃婚被鞭打一事,自是有人将事情掩了去,这人是豫王?
若真是豫王,那豫王他……不介意自己逃婚一事?
娄影将玉钗攥在手心:“谢谢王爷。”
“你……准备好了吗?”
娄影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在说掀红盖头一事,如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一般,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红盖头被轻轻扯下,大量空气涌入,让娄影畅快不少,紧闭的眼缓缓睁开。
而下一秒,眼中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错愕。
她的新婚丈夫……戴上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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