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缓缓地滑向天边。
当夜色沉淀到最深处,便会透出破晓的光辉。
远方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夜市的灯红酒绿现在也都黯淡下来,与远方的天际融化在晨风的微凉里,吹在肌肤上。
大概也只有在那天将破晓的前夕——这座城市终于才会安静下来吧?
就连是最狂热的年轻人也终于疲惫,就算是再勤奋的工人们也尚还在梦乡中。车道上空无一物,只有晨光,轻轻勾勒出层楼的痕迹。
我静静地靠在阳台的栏杆靠着墙壁的一边,整个人坐到围栏上去,把半条腿闲散地垂在空中。我的家就在整个居民楼的最上方,连着天台都是我家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来这里打扰我,实在无聊的时候,我总喜欢像这样看着远方的街道,看着晨光一点点地把街道吞噬,看着喧嚣与生气再一次在那寂静里,把这座城唤醒。
街道上开始有了一辆又一辆的车,又开始有了一个一个形单影只的人。
一分一秒的沉寂之后。
车辆开始连接成河流,人们也接连成潮。
店铺一间间开张,早点摊子一个个摆了出来,热气腾腾的馒头和红糖包新鲜出炉。
昨天睡去,今天又要迈向新的未来。
从生到死。
从死,又到生。
夜里这个世界闭上眼睛。
到清晨——他却又睁开眼睛。
亿万年的呼吸,一万年的心跳,往返不止——直到永恒。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座永远都不会死去的城市,浑然不知道,身后忽然有了一个女孩,偷偷地看着我。
“你好惆怅啊!”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声,吓得我差点直接从顶楼掉到地上去,还好阿神慌忙伸出手来拉了我一把,才让我没有用这种近乎弱智的死法死去。
“呼呼!!你干嘛!”
“你干嘛啊!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呆着就呆着,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只听说过不要接近武林高手的背后,还没听说过不要接近厌世少年的背后啊!”
我听到了阿神嘴里说的某个奇怪的词来。
眼神忽然黯淡下去。
“厌世少年吗?”
“算是吧。”
我摇了摇头,又把双手趴在了栏杆上,把下巴靠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陈雨霏呢?她不是说要搂着你睡吗?”
“别提了,雨霏姐姐把我楼得可紧了,跟搂个洋娃娃一样,是真怕我偷偷钻出被窝来呀,不过她睡相差,又睡得沉,我就找了个她翻身的机会跑出来啦!”
“那你……”
“你放心啦!我给她重新盖好被子了!”阿神把手做成手枪状,对着我比了一个俏皮的“啪。”
“不用担心,来谈谈你的事吧,阿呆?”
“我?”我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谈的。”
“你可不许偷偷自己一个人去死哦。”阿神摆了摆手:“你还不敢和陈雨霏说,是想找个机会自己偷偷死掉吧?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还不去了结自己,只是怕陈雨霏又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还放不下心来。我说你呀,要是真害怕,那就不要死了呀。”
“我不害怕……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我扶了扶自己的胸膛。
“阿神啊。”
“嗯。”
“死,死真的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啊,老死的人身体在死期到来数十年前就会开始腐烂,病死的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挣扎,就算是被砍下的脑袋,也能够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意识才会死去呢!”阿神摆了摆手:“阿呆,你可不要觉得,死就是解脱哦,解脱来得可没有那么容易呢。说出生不如死这样的话的人,大都还是没有体会过死的滋味的人呢。我是说——大都……但是你就是那一小部分人吗?”
“我不知道……我……我的身体痛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疼,是真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体里的那团火就会烧起来,可是只要一烧起来,那就比死还难受。死,死是什么滋味,没人能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的,但是我想——就算是真正的死,又能痛苦到哪里去呢?只是痛一小会儿罢了,只要疼那么一小会儿,疼那么一小会儿……就再也不会疼了……”
我的脑海里,满都是发病的时候那副天地都开始焦灼的模样。
我无法形容,我无法回忆。
因为只要一想起——我的脑袋就会一阵剧痛,把我直接唤醒回清醒的世界。
我知道——疼痛是在身体在向自己报警,过分的疼痛就是警告,也许就是因为那份回忆太过炽热与锋利,身体才会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我回想起来吧?
“从七岁开始,我就得了一种病。一种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得清楚的病。仪器查不出来,经验再丰富的医生也看不出任何异状。”
“嗯。”阿神点了点头。“我们死仙的眼睛能够看得穿一个人的疾病,但是我在你的身上什么都看不到——你完全就和那些普通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我的身体里——真的就有那一团火,有一团火。”我紧紧地用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烧起来,烧起来的时候……就比死了还难受,吃什么药,求什么佛也没什么用,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明明只是嘴上稍稍提到一点,我的额头上却已经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就连呼吸也困难起来,我的全身每一条血管里好像都流淌着沸腾的岩浆,都在烧灼着我的身体,烧灼着我的灵魂……
“诶!阿呆!”阿神慌忙扶住我,让我坐在地上靠到一旁的栏杆上去。“阿呆!!”
“呼呼……我没事……我只是一想起来,就害怕得全身发抖,就害怕得怎么也受不了……”我捂住了脸,不愿意去看眼前那个渐渐的在焦灼之中泛红的世界。
明明还没有犯病,只是稍稍提起来,稍稍回想起来,身体却已经作出了反应。
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我没能够死去——那下一次发病的痛苦又会什么时候到来。
我受不了了。
我真的——快收不了了。
阿神在一旁咬紧了嘴唇,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许久,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阿呆。”
“为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才想要自杀,我不会管你,只会引导你的灵魂。但现在……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而想去死的话,我不能答应。”
“呵……有什么区别,都只不过是——懦弱罢了。”
“不一样,在你身体的东西不是属于人间之物,我的死眼看不见的疾病与伤痛绝非是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东西。你忍受了本不该属于人间的疼痛而想要告别人间,这种事我可不答应!”阿神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拉开我的衣领,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之上。
阿神的手特别地凉,放在我的身上,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你干嘛……”
“我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我一定要确定,藏在你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
我并不阻止阿神的手在我的肌肤之上游走,也不顾那认真而严肃的视线,在我的身上来回游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阿神在看着我的身体。
我却在看着阿神。
女孩和我身高差得很多,她离着我这样近,也许是无意——正好把头发抵在我的鼻子前。
我可不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用力呼吸的变态,但是从阿神头发上飘来的香味却缓缓地流进了我的鼻子里,我很难形容那种香味究竟是什么,淡淡的,凉凉的,像是薄荷一样,又像是——遥远的雪山之上,沉淀沐浴着第一缕曙光的白雪一样,又像是……更美好……更美好的东西……但是我说不出来,也许人世间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眼前不知为何又浮现起那一日的火海之中,那张开羽翼飞上天空的神女。
浮现起那圣洁而超凡脱俗的美丽与威严。
她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是她吗?
该死……我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别人用心地在看我的病,我却在想着这些事!
我使劲摇了摇头,阿神却忽然高兴地抬起头来。
那一刻我们彼此的脸颊都靠得格外地近,近的好像随时都会贴在一起一样。
也许是因为惊讶,我们彼此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好久——好久。
阿神忽然尖叫把我的脑袋给推开了:“你干嘛离我这么近!流氓!”
“对……对不起……我刚刚不敢动啊。”
“哼!臭流氓!”阿神摇了摇头:“我好心用死眼帮你看看有什么异状。你却偷偷占我的便宜,真是禽兽不如!”
“对不起……阿神,对不起……”我真的不好意思地干笑,然后问:“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一说到这个,阿神的脸色又阴沉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没……没有吗?”
“没有。或者说——太复杂了,我就这么几眼根本就看不出来。但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病。”
“你说什么?”
“这不是病。”
“你说——这……这不是病?这不是病?这不是病?”我紧紧地抱住脑袋。
“是,一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患病的,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件事与其说是某种病,不如说,更像是有什么人对你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阿呆!”
“你是说……我的病……和发生在这城里的事有关吗?是什么东西……害了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胸口,忽然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绝非是那刺痛我的炽热。
而是,难言的怒火。
“我忍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折磨了我一辈子的东西……毁了我,毁了我的家的东西,你居然说……是别人搞的鬼吗?!!!”
我忍不住暴怒一声,大吼,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先前的疼痛,先前的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都化作彻头彻尾的怒火——还有想要知道真相的渴望。
趴在我身上的阿神没想到我会这么突然站起来,慌忙抱住我才没有被我甩出去,我也慌忙伸出手来抓住她。
“阿呆。现在你还想死吗?”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但我的拳头却无声无息地攥紧了,用力地几乎都要把把指甲嵌入肉中。
现在的我,还想要死吗?
阿神在我的心里点起了一团火,也带来了一缕光。
我不知道这团火究竟是会把我吞噬还是会给我照亮前进的路,也不知道那一缕光升起的山坡后到底是更险恶的山谷还是温暖的花园。
但无论如何,都比一片漆黑要好太多太多。
可如果努力万分,最终却还是没有办法除掉身体里那折磨我的疼痛。
我还会选择逃避的解脱吗?
逃避虽然懦弱,但是却依然很有用。
我不知道。
但我告诉自己。
至少应该试一试!
我对着阿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聪明的姑娘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大笑起来:
“还好我碰到了你,还好我来问了你这次,不然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傻事。”阿神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答应我,在我把这座城里的所有事所有事都搞清楚之前,你不要死,我也不允许你死,凡人的命数由自己决定——我决不答应有什么人打扰破坏这份权力!”
远方的天际,缓缓地升起那第一缕的晨曦。
温暖的光。
冰冷的晨风。
还有阁楼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出来的姑娘。
“阿神,阿神,你跑哪儿去了!小可爱?”陈雨霏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半睡半醒地也来到了阁楼顶上。
当她看见阳光之下,袒露着上半身的我和用双腿盘着我抱在我身上的阿神的时候。
楞了一下,然后睡意顿时全无:
“你们在干什么!!!!!!!!!!!!!!”
算了,要不还是死了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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