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载着我们来到了城郊的结合部，阿神就叫我下车。

“把它丢了吧。”她冷冷地说。

“不行啊，这么冷的天，把它丢在外边它会冻死的。”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狗，不肯放开。

阿神一脸不开心不耐烦的样子，说：

“大狗都已经死了，小狗在哪儿都活不下去的。”

“我可以把它带回家……”

“不行！！！绝对不行！！！”阿神气得直跺脚：“你敢把它带回家里我可就走了，再也不管你了，你身体里的病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抿了抿嘴，低下头，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多说什么。

不喜欢小狗的人就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我而改变什么。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看看，能不能给它找个窝，明天我会发个帖子，看有没有好心人想要收留它。”

“哼。”阿神摇了摇头：“我就不该带你去的。”

她摆摆手，转过身去：“罢了，我回去引那几条小狗的魂了，既然你抢出来这条小狗，那它的命就归你处置了——既然救了它的命，就要救到底，但是不要让我再看到这条狗！”

说罢，阿神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再也不见。

留下我在冬夜的寒风里发抖。

阿神说的是对的，如果她没有带我去学校后的荒地，今天那一窝小狗必死无疑，如果世间有命数，那这也就是它们的命数，她是地府死仙，本应该按规矩引渡魂灵，可我却像是上一次涂掉陈雨霏的名字那样又给她惹了祸，又打乱了她的工作。

我不怪她生气，我只是怪我硬不下心肠来，丢不开这妇人之仁。

但我非天非地，我是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人，又如何视万物为刍狗？

我冷，可是怀里的小狗却更冷，这个年纪的小狗刚刚断奶，是应该有母狗照顾的年岁，可是现在却遭遇了如此飞来横祸，幸好被我从铁棍底下抢出来，它又怕又饿又冷，我怎么能不去管它？怎么能随便放它下来？

我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才去救这条小狗的，我这么做是因为——

它是我的朋友。

在那个金色的鸟笼里，我这样一个怪胎为数不多的朋友。它在我心里的重要程度，比那些形同陌路的同学，师长，都还要在更高更高的地方。

临近的小镇子里还有商店亮着，我带着小狗进商店里买了几根香肠和水，稍稍喂了它几口，这种地方根本找不到狗粮，也难以考虑所谓营养均衡，但还能够果腹。

小崽子显然是饿坏了，看到眼前的粮食和水，急忙扑上去大口大口地吃着，趁着它吃东西的功夫，我揉了揉它的脑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今晚到底该把你送到哪儿去呢？

要是阿神不那么讨厌狗就好了。

我是不会让不喜欢狗的人勉强去做什么的。

也不想用什么道理道德去要求别人。

被人用道德，用道理强迫着做一件事，真的很难受。

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画画，每天拿着画笔想要画出这个世界所有的色彩。后来再长大些，也难以割舍。每天我都告诉家里人，我长大了想要一直画画，赚大钱，娶漂亮老婆。

可是后来，渐渐地我也放弃了曾经的梦想。

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曾经想法的稚嫩。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众人的目光与说法。

“阿呆，你家里人这么努力去读书，你可不能学那些没用的玩意，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就是对不起你的父母。”

“你父母都为了你不知所踪了，你以后一定要成就大事，赚大钱来报答他们。”

“阿呆……”

“阿呆……”

那些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听得耳根子生茧。

可是只要不按照他们所说——活成他们想要让你成为的样子，他们就会一直说，就会一直不断地在耳边回响。不这么做就是错的，这么做就不应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只开始听一两次你可能还会坚持己见，可是只要你继续固执下去，那些生于就永远不会停止。

也许你会尝试多少次去了解，会尝试多少次去容忍，可是只要一次退让，在那些企图决定你的人生的声音面前退让，你就会一退再退。最后完全与自己所想的道路偏移，一个人真的有必要去按照绝大多数人的方式生存吗？自己难道就与其他人完全一样，不应该做出任何改变吗？

我想——最后的结果，我们恐怕都会发觉自己的平凡，这个世界上能够走出精彩缤纷的道路的人终究是少的。

但是可以平凡，却无论如何不想选择平庸。

如果不去尝试一次，又怎么会知道？

我的心里无数次地这么想过，无数次地想要迈出那叛逆的第一步。可是——我最后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我听着那些声音，只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

或许也不一样，现在哪儿还会有高中生不读书，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到这种地方来呢？大概也就只有我这样的怪胎了吧？

所以，我绝不会逼一个人去做一件事，既然阿神不喜欢，我就不会勉强着她。我一定要找我自己的办法来，天下之大，难道还不能够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一定行的。

我相信着。

地上的小狗孤零零地吃着东西，未来如何不光我不知道，它也一定很迷茫。吃着吃着，它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对澄澈的眼睛看着我。

孤零零的小狗子徘徊在冰冷的夜里，没有人关心，没有人陪伴。

其实，小崽子，你和我也真的很像呢。

我一定要帮你帮到底。

但是说没有用，等着小崽子吃完了饭，我便带着它开始在小镇子里游逛。天色渐晚，想找到一家好心人愿意收留这条小狗显然不太现实，不知虚实我也不会随意地把小狗送到谁的手里。

我在想，今天要不就住在外面好了，明天再去论坛网络上找找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这孩子。可话虽如此，我身边却没有带着身份证，没办法，也许今天只能抱着这孩子在外头睡一晚了。

唉，真麻烦，真累，要是那个时候没突发奇想想和阿神一块儿去就好了，既然不是铁石心肠，又何必去见证生死，只是给自个儿添堵罢了。

我抱着狗狗，一个人在镇子里逛了好久，实在没地方去，只好随便找了个楼道的楼梯口坐上去，至少这里还能够稍避寒风，我把怀里的小狗子抱得紧紧的，这么冷的天里，它要靠我取暖，我也非得靠它取暖才行。

我叹了口气，自觉得今天是一定回不去了，只好微微闭上眼睛。

等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