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头七,亡魂会在夜半归家。
顾惜乡下的习俗是,会在米缸放满米,打开米缸盖,亡魂归家,会在米缸上捉一把米赴黄泉路的。
如果亡魂不舍得这个家的话,会派小虫子之类的小生物留在米缸里,那是要守护这个家的意思。
为了不惊扰归家亡魂,这晚上的人一定要回避。
那夜,顾惜没睡,她一直认真听外面的动静,天一亮,她就赶紧去看米缸。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米缸平整,毫无抓过的痕迹。她一丝不苟地去翻米缸,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虫子。
没有,她翻遍了整个米缸,什么都没有。
她一边翻一边哭,心里落了个空。她爸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了吗?
和每个小孩子一样,顾惜怕鬼,她最怕看鬼片。
但此刻,她多么希望世上有鬼,这样的话,至少爸爸就不会完全消失了。
顾怡听到声响,走了出来,说:“嘘。”
顾惜抱着顾怡哭:“姐,爸爸没回来过。”
顾怡看了看米缸,自己也泪汪汪,她赶紧收拾好撒落的米,而后将米放平整,轻轻抓了一把留下痕迹,又放了一只蜂蛹到米上面。
顾惜正想问顾怡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时沈秋兰也起身来看米缸了。
顾怡一见到她就说:“妈,真的有抓痕,还有一个蜂蛹。爸爸以后都会守护这个家的。”
沈秋兰抱着米缸泪流满面,这一次,她不再嚎啕嘶喊,只是默默地流泪。
弟弟顾恒也跟着出来了,他也听了那个传说,伏在米缸前,两只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个蜂蛹。
这一下,沈秋兰一把将三个孩子抱在怀里,说:“我以后只有你们三个了。”
那是顾惜印象中,沈秋兰第一次抱她。
中午,一家4口吃饭,谁都没有恢复胃口。
顾惜挑了几下筷子,二叔和二婶就上门了。
沈秋兰听到他们的声音,头都没有抬一下,出事至今,她虽然伤心欲绝,情绪崩溃,但是这夫妻俩做了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这一次来,两人绕来绕去,最后二叔来说:“哎,其实大哥生前还借了我一万多块去赌钱的。”
沈秋兰一听,压住满腔怒火,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去年的事情。”这次是二婶来说的。
“有借据么?”
二叔说:“两兄弟,借个钱还立什么字据?”
沈秋兰火都来了,她拍了一下桌子,说:“亏你还知道是两兄弟,你现在是想趁着死无对证来追债吗?你们在背后做了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你们使了手段将我们的生意接走后,家诚见都不想见你们一面,他虽然是个赌鬼,但让他向你们借钱,那一定比忍住不赌还难受。别说我肯定家诚不会问你们借钱,就算是借了,你作为弟弟,明知道他要赌你还要借,你居心何在?”
二叔还要说什么,沈秋兰直接打开门,说:“你们给我滚,我老公尸骨未寒,你作为弟弟的,看着他的孤儿寡母,一句假意的关心话都没有,还来讨无中生有的债?他现在死了,你为什么只说一万呢?你倒是说一百万啊,让我们一家4口往后不吃不喝来给你们打工啊为你们家做牛做马啊。”
她说着,直接进厨房去拿刀。
这才吓退那两夫妻。
两人走后,刚才还很刚的沈秋兰直接坐在地上哭了一通,丈夫头七刚过,这群牛鬼蛇神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
还是亲弟弟。呵!
天快黑的时候,孔建国来了。
顾家诚出殡那天,他也来过。
他还没坐下就说:“事情搞定了,肇事者愿意先赔偿10万,那已经是他能筹出的所有钱了。”
沈秋兰声音还是没有恢复过来的,点了头说:“听说也是个穷人,10万,跟一条人命比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对我们来说,总比没有好,往后,我们还是要生活的。谢谢你孔哥,这事,我哥哥弟弟各种办法都想过了,都无法让那人拿出钱,还是你有办法。”沈秋兰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的。
在顾惜记忆中,她一直就是一个泼妇式的存在。
孔建国说:“往后十年每个月,他还会给出500元,那已经是我能争取的最多的了,要知道,他也要活下去的,他还要坐牢呢。”
沈秋兰点了点头,又哭了出来。
孔建国又说:“即使有这笔钱,往后你要一个人养大这三个孩子,也是很难的,不是养活就行,他们还要读书的,都是聪明的孩子。”
顾怡站出来说:“妈,我不读书了,我可以出去打工。”那是顾怡想了好几天才说的。
孔建国大声说:“你不读书你干什么?才多大打什么工?你又不是不能读,你是读书的材料,给我读,好好读,学费的事情不用担心,自然有我。”
那是出事至今,一家人听到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话。
沈秋兰新的眼泪又流了,面目可憎的人有,但到底也是有真朋友的,患难一来,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她说:“孔哥,没有理由要你出的。”
“那就当作是借,孩子将来长大了再还。”
沈秋兰更加泪流不止了。
孔建国说完正事,看到顾惜躲在一个角落里,像一个受了极大惊吓和伤害的小动物,他心生怜惜,将她抱起来,抚了抚她的头,说:“呀,好多天都没有洗头了呀?不管发什么事,都要干干净净的。”
顾惜便躲在孔建国怀里,终于放肆地哭了出来。
孔建国拍着她的背哄着她说:“小惜啊,别哭呢,你爸爸是到天上去了,到天上去当个神仙来保护你们的,以后谁敢欺负你们啊,你爸爸一定会暗中惩罚他们的。”
顾惜哭喊:“我好想爸爸。”
孔建国就将顾惜抱到屋外,抬起头,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没有?”
顾惜擦干眼泪,点头。
“那是你爸爸看你的眼睛,他也想你。”
顾惜听了,相信了,终于不哭了。
顾怡倒是泪流不止。
顾惜听话,乖乖去洗澡洗头了。
洗完头出来的时候,看到顾恒静静蹲在米缸旁边,将那条蜂蛹捧在手心上,说:“听说你是我爸爸派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爸爸,我不是有心诅咒他去死的,我知道错了。我收回我的诅咒。”他的小手是颤抖的。
顾恒这孩子,只有六岁,但经过这几天,他对死亡,已经有了概念了。
顾惜见了这样的情形,就去将弟弟抱住。
顾恒问:“姐,爸爸一定是应了我的诅咒才死了的对不对?”
顾惜学着孔建国安慰自己的样子,去扫了扫弟弟的背,说:“孔叔叔说了,爸只是去天上当神仙了。”
顾恒又说:“姐,爸最疼你,你试着去叫一下爸爸回来,也许他这次还是会回来的。”
顾惜也坐下说:“我每天每夜都有叫的呢!”
孔建国临走的时候,放下了十万块,外加自己掏的两万。
那个年代在农村,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沈秋兰很清楚,这个时候不是讲气节骨气的时候,他们还是要活下去的,家里盖房子时把积蓄花光了,她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固定收入,仅靠务农,如何养大三个孩子?
可收下了别人的钱,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呢?
这晚上,她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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