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府中撤了半数的护卫和仆婢,桃夭夭将院内烛火点的通明,并将房门锁上,用被褥制造了个榻上有人的虚影。本就偏僻的绕梁轩周边的道路庭院更是显得越发寂寥静霭。
桃夭夭将床榻下面的夜行衣取出并换上。小心翼翼的蹲在围墙下,谨慎地等待半晌确定没人后,一个轻功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离开了侯府。
华京最繁华的街市莫过于正安大街,正安大街东临城东街,西临镇国侯府位于的长福路,这从长福路到锦绣雅斋必须经过正安大街。第一次出府她一不确定二又有司马祁华相助,得从正门离去。但之后熙熙攘攘的正安大街毕竟人多眼杂,即使是夜间桃夭夭也极其担心泄露了行踪。
今天这繁华热闹的朝暮灯会反而是她行动的好机会,而且他确实记得今晚司马祁华会和安然郡主约在那静姻河游船,前两世她还因此和司马祁华闹过别扭,但事后才知道他那是在暗度陈仓。
桃夭夭躲在了城墙外一棵百年古树的荫处,用随身带着的匕首撬开了一块最底的红砖,并将一身夜行衣脱下放置其中,取出了红砖内放好的面纱和包袱。脱下黑衣外袍的桃夭夭一个流云双飞髻,一件粉蝶流花锦缎长裙,宛如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打扮,大庸的乞巧盛会所有未出阁的少女均要脸带面纱,这是她早就备好的。
然后,她乘着不注意,混到了人流中。在到正安大街,灯光辉煌,人潮拥挤。再加上夜空中焰火弥漫,街边挂满了各色的花灯,颜色鲜亮而美丽,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她带着面纱跟着成群结队的少女人群后,来这现世几个月好像都未曾见到这样的光景,她感到有些被迷了心神,恍惚间回到了烟国那个无忧无虑的孩提时期,一时思乡情切的哀愁动容涌上了心头,她强忍住眼角的酸意,尽量的减少存在感在人群中不显眼的随波逐流。
很快,桃夭夭到了锦绣雅斋内院里找到了之前在郡王府拿到的带有桃花徽记的信件。今夜,城中少女大多会到静姻河畔放花灯,桃夭夭也手拎着一盏鸳鸯灯盏,缓缓的跟着人流。
静姻河畔绕城而居,横跨整个皇宫城墙下游,夜幕飘然,灯影里的河流中影影绰绰停着一艘船舫,流苏般月光,摇摇曳曳倾泻满舱,船艄隐约可见一杆风锦,放眼望去,这锦上写到:“邀月舫”。月舫深处传来阵阵清雅的古琴声正和着女子那清婉的悠扬小调,仿佛在这如画的风景里诉说着暧昧芬芳,听得岸上的人都止不住的感到心底一阵酥酥麻麻。
“哎,你知道这船上是谁啊?这船可真漂亮。”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是司马世子爷的私船,据说那上面邀请的可是安然郡主。”
“啊,好浪漫啊,去年祭天巡游的时候我就远远见过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身边的几个路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桃夭夭只感到浑身一阵焦躁。心想司马祁华这世子排场倒不小,你既有天作之合的良缘何必把我虏来?转念又一想,这神魂被桎梏,反复轮魂,说不准他也烦了。想到这,桃夭夭面色一白,眼眸晦暗不明,心尖仿佛被什么拨弄的酸酸疼疼。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放着书信处的胸口,悄然无声息的到了桥底的停泊处,将身体藏在了桥体的背光处,今夜这静姻河只有邀月舫这一艘行船,码头也有数十个官兵看守,他们借着朝暮灯会约会的事情,桃夭夭上辈子是知道的,但不同的是那会他们相约的地方只是普通的一艘游船,且并未如此高调的承河独行,她摇摇头觉得这真不像司马祁华的行事风格,可能这世有什么变化不成。
第三世的时候,那时的赵老将军早已经是烟国第一元帅,赵帅党羽谏言主站,皇上又好大喜功重武轻文,一时庸烟势如水火,交战不休,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而当时的桃夭夭因为提前知晓前两世的结局所以根本就没有和司马祁华桃林相见的一幕,两人基本寥无交集。后来庸军来犯,她随赵志阳征战沙场,在战场半年后才真正意义上的与司马祁华打过交道,不过那时一个是少年带兵,意气勃发,荣耀满身;一个已嫁人妇,随夫出征,不让巾帼。
如果按这个时间线推算现在正是两国对垒的第四年,那时的烟国经过几年征战,国库早已入不敷出,一时内忧外患,临北的17座城池均被半数征讨占领,眼看入了玉雪关往南500里就要直捣黄龙了,朝中一时人心惶惶,烟王从一个意气风发自予雄韬武略的壮年君王,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
中秋过后北方的一些城池就要开始提前御冬了,第三世就是临近年关的时候,赵志阳战场负伤暂回玉雪关修养,而她正率领着1万将士驻守在南北交界处的玉马县,可惜南方的将士未领略过北方刺骨的寒冬,一时饥寒交迫笼罩在大半个军营上,寒冬腊月除了寒冷,更难熬的是粮草的供给不足。终于,第五年开春的时候,大烟君王自愿割地让权利,从此烟国覆灭作为大庸的附属国,改名为烟都。
这世的事情发展几乎和第三世完美重合,其实当时所谓的粮草不足,溃不成军都是给敌军造成的表象,实际她率军一到玉马县,就带了分队夜探庸境临州,临州设有三军总把,当时她是假冒巫瓦国的刺客,假意与正在玉马县的自己私交汇合,破坏那时野心勃勃欲与巫瓦盟交的庸王意图,从而让两国起了间隙,同时她还派人在水源下游下毒,妄图达到一箭三雕的效果。
可惜,那世的自己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庸军围剿,血洒临州,惨遭屠戮。而这世不同的是,她被俘虏后并没有当场被诛,而是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大庸都城侯府,也不知道这庸王是想证明怎样的容人之量,还是觉得她一个弱小女子搅不得天,翻不了地,太过胜券在握,竟然没有杀了她。这也是她一直还没有想明白,也不确定的地方。
她在暗处回过心神,看着不远处的月舫缓缓向河岸靠近,取出提前备好的□□向船上射去,箭弩随处即发,一箭正射到船檐的铁桅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这声响不大但在一众习武的护卫面前足以。
果然,岸上传来一阵骚乱声,穿甲携兵的护卫将月舫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墨影在甲板上一跃上了船顶,将碰撞掉下的箭弩拾起。司马祁华正走出船舱,身后跟着身穿锦缎金色绣花长裙的安然郡主。
墨影将拾到的箭弩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司马祁华的面前,这是一只长约五寸非常罕见的黑银铁羽弩,现在的连弩大多是铁质,黑银本身因其造价不菲是很多皇朝中人私用的兵器。
安然郡主看到司马祁华手中的连弩,脸色哗的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坦然,因为都知道他的父王也不是这大庸的平南王,随身近卫的武器大多都是这黑银打造,也只有他们漳州才盛产这种罕见的黑银。
一个侍卫统领小跑过来,半跪报道:“世子爷,今天灯会,河畔周边行人实在太多,私查实在不方便,您看要不...”
司马祁华招手打断了地下统领的话语,他不带一丝温度的说:“不用,这人不是刺客,你们都撤下去吧,不用理会。”
很快,周边的护卫近乎撤了一半,只有几个近身的侯在司马祁华身侧。司马祁华再次举起手中的箭弩端详,只见这弩的末端用黑线绑住了一小块书信,看着翻开了也只有半掌大小。司马祁华转身回到船舱中,安然安静的跟在一边,看着司马祁华手中的纸张,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这只是整张书信的一小块,内容无从得知,唯一清晰的只有一枚桃花徽记扎眼的印在下角。
“哦?”司马祁华眼眸微眯,嘴角下意识的一撇,漏出了一个寒意森森的冷笑。安然面色骤然苍白,因为这封信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
司马祁华暗管不知处,这虽是个秘密,但作为盟友的平南王是知晓大概的,因为不知处的水火门的信使是天下最耸人听闻的一帮死侍,他们根本不是人,只是群没有任何情感不知思考的工具,他们可以夜跑百里不眠不休,而所有的信件内容也都是用特殊药水书写,只有这些信使的双眼才能看阅到,与其说他们是群神秘只供司马祁华差遣的送信人,不如说这帮死侍本身才是送达的信件。而这些“信件内容”一旦传到对方跟前,这群死侍会全部人毁信焚,仿佛他们活着只为这一件事情,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生存的价值和意义。
司马祁华热衷桃花这是整个大庸人尽皆知的,但司马祁华需要调令水火门死侍传信,必须使用这样带有桃花徽记的纸张,这普天之下却是没几个人知晓的。
这封信其实是平南王留给自己和安然的一道保命符,信上的内容不需要是真的,只需要有个万一的时候,他们可以用这封信在那庸王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从而牵住转移部分庸王对自己的注意力。
司马祁华将这信角用劲捏紧在掌心,伸出窗外,很快一团粉末随夜风消失在静姻河中。
安然在脑中百转千回,这封信不可能出现在这的,她做事一向机警谨慎,房内的暗隔也绝对不会轻易被人打开,这到底是不是她房中备着的信件一角,那完整的内容呢?到底是谁。她眼底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温婉,反而被种极为冷冽,满是杀意的眼神代替。但是转瞬即逝,就像一场错觉。安然又恢复了一惯大家闺秀的模样。
安然从到华京,见到司马祁华第一眼,就知道今后要赋予终身的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个高贵绝艳的男人,让整个大庸趋之若鹜的才貌与家室,但她心里也知道这样一个永远面上温和,话语淡然的男人,内里确会是怎样的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全大庸的百姓都口耳相传他们是如何的才子佳人,让人艳羡。但其实她虽从心底强烈的爱着,渴望着司马祁华,同时又无比的忌惮与害怕。
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让眼前男人的背影,就像一道亮丽但刺眼的寒光,她几乎想不顾一切扑上去,将心底积压的渴望与不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堪堪的忍住了,那千钧忐忑的心绪被强大的理智险而又险地拉了回来,从小她表面风光无两,背里确终日愁眉惨淡的王妃亲娘,就告诉过她,若想真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千万要管好自己的面,让心底的感情分毫不显露出来,越是强大的男人,越不在乎你真心,只在乎你的价值和意义。
侯府世子院书房内,莫影恭敬的站在司马祁华面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司马祁华看着这个从幼时一起陪伴长大的唯一可以信任的友人,开口询问道:“我说了,你我之间不必生分,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莫影点了点头,问道:“主子,今晚送信人的意图,只是单纯的想提醒我们吗?”
司马祁华摇了摇头,笑了起来,这是个在司马祁华面上罕见的温情的笑意,眼底也不在一片冰冷,而是难得有了些温度,他拂过面前的连弩,笑着说道:“你觉得这人的意图是在提醒我们?”
莫影有些不解的回答:“难道不是吗?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为什么要在今夜当着郡主的面....”话音未落,莫影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怔在了原地,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司马祁华还是笑意不减,他微微颔首以示附和:“这信的目的,不过想当着对方面在那岌岌可危的信任上在压一根稻草罢了。”说完,他摆摆手吩咐莫影道:“你去让夏客给我安排个替身,本世子今夜佳人有约。”
一别满月,司马祁华想到即将要会面的桃夭夭,手背上的青筋正提醒他的紧张的心弦。夜间,淅淅沥沥的突然下起小雨,他站在绕梁轩院前,感受着周边湿凉的气息,每每来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很烦闷,就像被黑暗的大浪淘洗过一般,虽已褪去,但总会顺带些瓦砾沙漏留下的痕迹。
这屋院的景象和前世桃夭夭身前住的分毫不差,想到那个雪夜,一身白衣的女子面容惨淡,双眼渗血就这样冷漠幽深的盯着自己,她一剑斩断裙角,用一种决绝带着恨意的口气告诉他:“为斩情缘,愿不入轮回,此生一别,但永不复见。”
司马祁华长吁一口气,再看向紧闭的木门,有种恍如隔世的无力感,他推开院门,记忆中那个女子正未施粉黛,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衣中裙,批了件青草色披肩坐在一边的凉亭中,看到来人,面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只是蓦然的给面前石桌上的那只空茶碗续上一杯温热的青茗。
“怎么在门口半晌才进啊?奴婢这小破院只有这点粗茶,世子爷将就的暖暖身子吧。”女子的声音在微雨中,空灵的就像那旷谷幽兰,直击司马祁华紧绷的内心。
“你在等我?”司马祁华问道,同时一甩衣角,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亭中。
“纠缠了几辈子,彼此的所做所想应该最是清楚了解的。”桃夭夭举起茶碗,热茶的温度一下传到她的掌心,舒服的让她忍不住眯了下双眼。
“现在早晚凉,你身子寒,应该多穿点。”司马祁华看在眼里,坐到桃夭夭对面,轻声细语的说道。
桃夭夭被这温柔的声音给恍惚了一下,要不是有那几世的记忆,她真误以为他们只是对平常的小夫妻,说着最平常的问候,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她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放下茶碗,开门见山道:“安然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要不是我凭着前世的记忆,想必也没人能从她手里顺走任何东西。你肯定也知道信是我偷的,不过这辈子我真的只想好好完成我未完成的事情,实在无意在和你斗下去。”
“未完成的事情?是让大烟不亡,还是继续和你那赵小将军共渡情缘啊?”司马祁华感到眼皮涌上一丝酸涩,戳的心里阵阵难过,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从一汪春水又变成了三尺寒冰。
桃夭夭:“我和赵志阳虽有夫妻之名,但未有夫妻之实,你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司马祁华听闻这话,似想到什么,冰冷的寒意收回了片刻,放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赵小将军是正人君子,风光霁月,我当然知晓。”
“哦?是吗,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干吗我一回来就在神魂未归前对我验明正身啊,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没让世子爷失望吧?”桃夭夭面上带着些戏谑的神情,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半晌,直到将司马祁华盯的面上有些臊,才笑着收回了目光。
这个月她一直在想,既然要终止这场轮回唯一的办法他们得以安好善终,那这躲了躲不掉,死了也死不了,不如就凭本心,几辈子的情谊就算是孽缘,不愿回首的结局也实在没必要和仇人一般相见眼红,想到这些桃夭夭感到豁然开朗了,如果司马祁华愿意放手,她倒是可以忘却一切,和对方这辈子就此白头的。
当然前提是,司马祁华不要再以数百万亡灵为代价,来满足自己那么大的野心,她愿意尝试,真心希望可以改变对方,改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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