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会掉下陷饼来，国东那些关于修路补偿金的话没有人去当真，但却时常把它翻出来打趣国东。

但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阿峰。在他的眼里，连村长老张头也算不得什么，一年到头连县城都上不了几趟的人哪能比得上经常风里来雨里去，时常飘在外面的国东，也只有国东才是见多识广的人！

国东甚至煽动阿峰把家里的一群黄牛拉进县城卖给牛肉馆子换钱，然后跟着他一起到县城里做蜂窝煤赚钱！

但阿峰一个屁孩子显然做不了主，更没有那胆量。但他知道铃铛在砖瓦厂上班，他有钱！于是，他便屁颠屁颠地跑到砖瓦厂来找铃铛。当然，他知道一针见血地向铃铛挑明借钱去做蜂窝煤肯定是不行的，便先把修路补偿的事向他们吹风了。然后，问如果有了钱，想做什么……

听阿峰说即将有修路补偿金，阿凯一改颓废的模样，异常兴奋。他早就受够了砖瓦厂里苦闷单调的生活。

“阿峰，给是真尼有补偿金？有多少？”阿凯说时，身体不自觉地向阿峰那边靠了又靠。

与阿凯的热情相比，铃铛就显得理智多了。他只冷静地看了看阿峰和阿凯，平静地说怕不可能，这种修路哪能与盖农贸市场相比！农贸市场么光靠收卖家的租金就不得了，补偿有债主！但修路哪来钱？总不能再建个亭子在路上拦着过路人过一次收费一次吧！

“去，铃铛！你杂个知道！听国东说，大地方还真有专门收费的亭子！那叫收费站！”阿峰大声地说。

阿凯连县城都没有到过，在路中间建亭子收费这档子事他是不敢想象的。他更感兴趣的是和阿峰上县城做蜂窝煤卖，心想再苦也不可能有在砖瓦厂苦。

铃铛最终挪不过阿峰的死缠烂打，刚好也是回家看望母亲的时候，便叫上阿凯随阿峰一起回了一趟****洼。

不回家不知道，一回家吓了一大跳！阿凯奶奶竟然生病卧床好几天了呢！于是，他没有随铃铛一起返回砖瓦厂。

“养儿防老！可是你爹那个老疯人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现在你奶奶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冒跑了，好好服侍她，年纪大了，说难听些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张二凤悄悄压着嗓子对阿凯说。

阿凯的胸口又闷又堵，他讨厌别人再用老疯子来为父亲冠名，但那却是事实。

“嗯，婶子。”阿凯紧紧咬住嘴唇，头却低得更低了。

由于奶奶卧床不起，阿凯便只得为断了砖瓦厂里的工作，老板也算通情达理，打破了年底才结算工钱的惯例，专门让铃铛脑捎来了阿凯的工钱，还多给了几块呢。

听到铃铛捎钱回来，村医王二第一时间就赶到阿凯家要债了。

“狗蛋，听说你在砖瓦厂挣钱了？你知道，你们家可是连你爷爷的药费都还欠着的哈。再说，我对你们家怎样，你也最清楚。”村医王二强作欢颜，眼睛直勾勾地瞅得阿凯心里发慌。

阿凯二话没有，从内袋里摸出一个破布缝制的钱袋子，给他递了过去。

“也没多少，就这些！而且，家里吃的米都快没了……”阿凯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

王二接过钱袋，对阿凯说：“不是二爷要说你，说了你也莫往心里去哈！现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那些田地就不要给你婶家种了！自己种！弄头小牛来养着，一天一天就长大了，犁田耙地，再去大坡上开片荒地，跟着大家伙，该种啥就种啥！还愁没吃的？只有懒汉才会挨饿！”

阿凯小声地回应说：“二爷，你说的很对。可是，在村里头，多少人记恨我呢……”

王二说：“特别是那个王寡妇一家给是？二爷告诉你！你千万不要怕她们！套毛主席的话，她们都是纸老虎！她们狠，你就比她们更狠！自古以来哪有赤脚的怕穿鞋的呀！我也是看在你爷爷年轻时与我交好的份上，不然才懒得管你是死是活呢！好好看着你奶奶，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二爷哈！”

王二说完一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晚上，阿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回响着王二的话。

确实，自己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连口吃的都愁呢？和上奶奶两个人，一年到头又能吃得了多少！于是，他暗暗咬牙，决定靠自己的双手来种田地！

阿凯不是那种做事拖沓的人，他第二天就去找了张二凤，表示想把田地要回来自己种。张二凤听了他的话，顿时吃惊不小，鼓着一双青蛙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阿凯，冷冷地来一句：“狗蛋，你没吃错药吧！你自己种？你连锄头都甩不起来就想自己种？给是又没米了？去拿碗来我舀给你……”

阿凯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的说话方式，要不是看在她往日对自已家有恩的情份上，他一定会当场就翻脸的。

阿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站着不说话。

“春香，去，舀两碗米给狗蛋家送去！”张二凤见状，便回头指使自己的大女儿给阿凯家送米去。

阿凯无声地退回了耳房里，上下左右环顾一圈又一圈，心道：“是呀，婶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光靠我一个人实难耕种得好，再说这屋子都是她家呢！她存心不还田，也没办法呀！”

“狗蛋，狗蛋～”

晚上，奶奶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阿凯的乳名。

“奶奶，我在着呢！”阿凯急步奔到奶奶床前。

接着，阿凯奶奶让孙子打开家里唯一的家俱——一只黑漆漆的方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同样黑漆漆的黑匣子，告诉他里面有一只翡翠镯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变卖！要留给孙媳妇一直传续下去。

然后，她千叮万嘱阿凯无论如何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要信菩萨，多行善积德云云。说到最后，她竟然说自己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是活够了！活腻了！要不是现在不能动，真想喝一包老鼠药走了，一了百了。

奶奶竟然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阿凯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了，喉咙刺刺的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