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头的腥风血雨不同,落英院里还是一派祥和。
芸姐儿所在院子的小门房已经修整完毕,她来落英院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这几日辞颜身子不好,是以她总是过来照看一二。
正屋之中,辞颜一边给茜姐儿喂饭,一边听着玲珑“小声抱怨”,旁边的芸姐儿则和萱姐儿在比照着画图纸,这图纸上面勾勒的正是四五岁大的孩童衣服,以萱姐儿做模特,芸姐儿不停换布料和配饰,力求打造最好看的效果。
“之前就说给咱们姐儿好好过周岁的,怎么又出这么多幺蛾子?”玲珑一边给芸姐儿整理着布料,一边同辞颜抱怨着,“你呀,这种话就在院里随便说两句好了,如今外头事情躲都来不及,可别招些别的事情回来才好。”
“二奶奶,奴婢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大奶奶的头七都过了,您为何还不肯把那事告诉少爷和太太呢?她们若是知道了,定然会给你把这身份摆正了的!”玲珑其实心里最芥蒂的还是这个。
辞颜又怀孕了,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正是琥珀生产那日她昏倒后,大夫来了检查出来的,玲珑和芸姐儿听了都不由得为她高兴,整日里就是想着要怎么给她补身子的,只是辞颜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大夫开了些安胎药,嘱咐她多多休息,得了诊金又被好生送了出去。大夫走后,辞颜就告诉仅知的几人要保守秘密,原先玲珑还有不愿,谁知家中突遭横变,就算她有那个心思去说,恐怕院里的其他人也没心思听吧,于是只好作罢。
如今事情过了风头,她自然还是想说服辞颜把此事讲出来的好。
“再过些日子吧,好歹等大奶奶入土为安了再说吧。你现在去说,不是膈应大姐儿她们吗?若是平添些麻烦,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辞颜淡定的说着,手里的勺子又舀了满满一勺,递到茜姐儿嘴边,一下子就被她吃个干净。
芸姐儿笑笑,她虽来这里的时间不久,可她对辞颜的了解倒是比玲珑还要透彻些,把手里的面料又递了一块过去,说道,“玲珑姐姐,也是为了二婶婶好,可是,韬光养晦于目前的情况而言才是最最适合的。婶婶有孕的事情,说出来是可以得缓二叔和婶祖母的难过,可薇姐儿和莲姐儿呢?她们的母亲才刚去没多久,最是担忧害怕的时候,这要是知道了二婶婶有孕,会不会多想别的就不好说了。”
“正是这个理儿。”辞颜有些欣慰的点点头,要说这芸姐儿啊,是真的和她胃口,二人如今相处的可是越发顺遂了,胜似亲生母女一般,如今她十四了,明年的及笈之后,这找婆家的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
她可得好好给参考参考,这样也才对得起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帮忙。
玲珑听了她们二人的话,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正好,香梨端了药来,辞颜一饮而尽。
因为这些糟心的事,钱喻礼心情一直不大好,正好又赶上钱家的生意在外地出了点差错,他就急急忙忙的赶了去,临走之前来落英院看了看母女三人和外甥女,“这次我去,打算把昌儿也带了去历练历练,你就在家里同二婶好好住着,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等我回来了再说。”
这句不如意,说的其实就是钱太太那边的事儿。
这几日,钱太太的病反反复复,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只得请了道观里的师傅来做法,师傅混说是芸姐儿和她有些冲撞,所以身子才一直不大好,为此钱太太心里可是有些不乐意的,甚至把琥珀难产而死的事情也代入了部分进来,总是想着她们一家本来平平安安的,是大房的两个孩子来了以后才出这么多事的。
是以,找了好些个借口为难她们姐弟二人,一会儿说要让她们尽快搬出去,一会儿又说什么芸姐儿的命格硬,对全家的运势都会有所影响等等,直把钱老爷和钱喻礼气的都不愿搭理她。
芸姐儿私底下哭过几次,但为着兰城父母和祖父母的期许,她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来,对着二叔钱喻礼说道,“二叔放心,我不爱出门,这些日子就在二婶院子里同两个妹妹玩儿就是了。”
“那就好。”钱喻礼听了这话,也觉得大哥大嫂教养的孩子总是不错的,对着辞颜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就先离开了。走之前把心腹钱贵给留下来了,让他在外院伺候着,若是有个什么消息也好在他们之间通传一二。
所幸,家里还有钱老爷镇着,钱太太也不敢过分出头,只不过在院里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于落英院中的各人都无伤大雅,全当听不见就是了。
日子匆匆而逝,枝头的石榴,柿子统统挂了果又摘光了,等到第一场初雪下下来的时候,距离钱喻礼离开家中已经过了两个月之久。
落英院正屋之中,暖炉和地龙都烧得热热的,屋里显得格外暖和。玲珑还有甜杏,香梨都在里面伺候着,手里缝缝补补的做点针线活。
坐在明窗之下的辞颜,穿着兔毛滚边的宽松棉袍,头发只简单的绾了个发髻,用根梨木簪子固定,并未施粉黛,但瞧着面色十分红润。这胎怀相很好,已经快四个月了,她也没有孕吐和不适的症状,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的精神也好。
杏黄的棉被盖好在腿上,手里还抱着一卷闲趣轶事,对窗仔仔细细的读着。对面炕上坐着的芸姐儿正教萱姐儿正一笔一划的描着红,她人虽小,手力也不大,但描红这些日子,写出来的字倒也周正了许多,这都是芸姐儿教导有方。
屋外头,雪花还在一片片的飘着,气温十分低冷。院子里也没什么人,除了在正屋伺候的,其他人都被玲珑打发到厢房里值守,那里有火炉,要暖和的多。突然见得门外进来了个青色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穿的厚厚的钱贵。
玲珑瞧见他来,倒是高兴的很。“爷又写书信了?”说罢就让他进了廊下,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嗯。特送过来给二奶奶。”
“二奶奶在里屋呢,我带你进去。”
“多谢玲珑姑娘了。”
乍然进到这暖和的屋子里,钱贵忍不住一哆嗦,见着辞颜后就忙给她见礼,“请二奶奶安。”
“快起来吧,玲珑,给钱贵拿盏茶来,还有些果子点心的,”辞颜放下手里的书,对着他温婉的笑着,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和煦和派头了。
“谢二奶奶赏,这是爷刚送到家里的信,特送来给二奶奶看。”说罢就从怀里掏出那信,不厚,但带着些许体温,辞颜接过来不由展颜一笑,他的书信倒是送的勤快。
芸姐儿在一旁捂嘴偷笑,“二叔可真是有趣,三五日就要让人送了信来,莫不是怕二婶婶太想他?用书信以慰藉之?”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辞颜笑骂道,嘴上虽这般说着,但手里拆信的速度可是快的很,展信一看,三言两语,话不多,就是同她说说,在外地都见着什么了,又发生了些什么等等小事。
玲珑端了茶进来,茶托旁边还有钱贵平日爱吃的果子酥,钱贵瞧了心里感激,拿眼直感谢她,她笑笑,转而又对辞颜问道,“二奶奶,爷可说了什么时候归家啊?”
“怎么的?你着急了?”辞颜打趣她,说完就拿着信封笑的前仰后翻,玲珑瞪大了眼睛,若不是钱贵在场,恐怕要上前去挠她两下解解气才好,“二奶奶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担心爷若是久久不归,会有……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嘛。”
她心里担心的,其实是辞颜的肚子,如今是衣服穿的宽松,因此也看不出什么来,若是再有两三个月,孩子月份大了,总归是要少爷在家里陪着,镇着,她才放心的。
辞颜明白她的意思,见她这般模样也只好收了笑声,“爷信里说了,还要再耽搁些日子,还有两个月不到就过年了,在那之前肯定是要回来的就是。别担心了……”玲珑撇嘴,二奶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钱贵不懂她们主仆二人的哑谜,只是瞧着感觉辞颜有些不同,于是问道,“二奶奶可有书信要让我带给少爷的?那送信来的人还在外院候着呢。”
辞颜想了想,觉得有孕一事还是当面说的好,她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知道自己怀孕了会是什么表情,于是展信一封,不过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也就给了钱贵,拿到信件之后,钱贵伏了伏身子,又冒风雪而去。
看着外头的雪花飘个不停,满院子落的茭白一片,辞颜心中既安宁又有些小期待。
临近年关,钱太太忙得脚不停歇。这操持一家上下的各种过年之事,原本是想让辞颜来弄,可钱老爷主意定,知道大哥家的孙女不受她待见,为防她找岔子找到儿媳妇头上,所幸直接下令,借口儿媳身体不适,头风发作,当不得家,让钱太太做主就是。
大权在手,又见辞颜和芸姐儿二人都躲在院子里,不肯出门半步,她也就无处可撒气,这么一来二去的,自然对落英院的注意就少了许多。
“什么?孝儿要回来了?”正在处理家中添置年关物件,翻看着账本的钱太太突然听到何妈妈来报,话里满是惊讶。“是啊,老爷让人把西侧院打扫干净,说是要让二少爷……住下呢。”
说到二少爷一词,何妈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钱太太手里紧紧的攥在帕子,原本屋里暖和的如春日般,此刻的她却手脚冰凉,心若跌到谷底,屋子里安静的只剩她的喘息声,片刻之后,她才问道,“那冯氏呢?也跟着回来了吗?”
“是的。”何妈妈如实回答,看着钱太太愈发惨白的脸,她有些不忍心,可是也没办法,大房嫡出的孙儿一直没有着落,可远在庄子的庶出一脉可是孙子都生了两个了。
“哼,当初他们娘俩放了那么大的错误,若不是我发善心给他们求了恩典,他们也不会只是被撵到庄子上,说的好好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如今才过去了几年,就着急着往回赶了?是打量着我大房没有嫡出的孙儿,来争家产来了吗?”
钱太太气的手抖,脸色也是青白转换的,似是有泼天大的火气没处撒,“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娶了四个回来,竟一个孙儿都没给我留下,若不是……若不是刘氏和那个歹毒的絮儿,我的孙儿……孙儿……也不至于还未见天光就死了。”
说道此处,老泪纵横,原本保养得当的她这些日子以来,生生磨老了几岁,不似平日里的圆润富态,颧骨都有些凸出来了,未免显得刻薄了些。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