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本是开春的时节,不知老天怎地就阴了脸,陡然间降下了温度,又落了场大雪,叫好些人都没得防备。
刮人的风裹挟着粘结成团的雪花和彻入骨髓的寒意在无人的巷子里发出呜呜的怪叫。
姜荺娘推开坏木头门,穿了件做工极为粗糙的披风出了门去。
“姑娘,我这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您知道的,里面那位……”
姜荺娘递过去一袋子钱,说:“琴姨,谢谢你。”
柳琴垂眸看见她往日里都是用来拨弄琴弦的纤白手指上结下的冻疮,轻轻叹了口气。
姜荺娘是什么人?
当年京城姜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就是为了求娶姜家的女儿。
姜家大房的姑娘和二房的姑娘,个个都是文采斐然,色艺双姝。
姜家三房虽然比不上另外两房争气,但出落了一个美貌动人的女儿。
虽说娶妻娶贤,但这并不影响那些对姜荺娘一见钟情的人。
最后还是姜荺娘择了一门最好的亲事,比她所有姐姐妹妹们都要好。
她的夫家是林首辅长子林清润。
所有人都以为姜荺娘会是过的最好的那个,却不料……
姜贵妃谋害皇嗣,一杯毒酒送命,十年恩宠成了圣上眼中的仇人。
姜老大被人举报在外淫人、妻女打死良民,姜家老二在河南办事的时候贪了一笔钱财又挖出杀人害命的事情,姜家老三虽然平庸到什么都没干,也安上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下了大狱。
整个姜家都被抄了。
而那个带着一群官兵上门来打砸、抄她姜家的人正是姜荺娘那个有本事的未婚夫林清润。
姜荺娘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边飘着白雾。
“琴姨……谢谢你。”
她声音柔弱清甜,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柳琴转身进了屋,姜荺娘就跟进去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
姜荺娘本来没想过用这样不入流的法子。
她一直都在找门路,想要找人放她爹出来。
可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是站在林清润那一边的。
曾经的好友也都劝她,不要再理会这事情了。
甚至还有人劝她去求林清润。
她也曾放下自己的尊严妄想过,可是她看见他前脚还与她深情,后脚却和其他女子言笑吟吟时,还是做不到。
之后,她便去打听庄锦虞的行踪。
庄锦虞,是俞太后的嫡亲孙子。
俞太后是个大义之人,当初自己膝下儿子实为太子。
后来太子意外薨逝,先帝受了刺激也跟着去了,众人都力荐俞太后扶持太子的嫡子庄锦虞登基。
可惜出人意料的是,俞太后选择了一个美人之子登基了皇位,也就是当今的盛锦帝。
后来庄锦虞成了个闲散王爷,与京中纨绔打成一片,也就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
再后来,他的名字重新被人提起的时候,也是因为盛锦帝废太子一事。
传言盛锦帝最是疼爱这个太子。
林家作为皇后的外戚,林清润的父亲也是在立太子的时候成功登上了首辅之位。
然而好景不长,皇后因犯了妒戒,失去了圣宠。
后来又因庄锦虞从中作梗,无中生有中伤太子,令盛锦帝愈发不喜太子,乃至最后因为太子一个错处也将太子废去。
身在内宅,姜荺娘本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可林清润只要一提到此人便会立马收话,败兴离开。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姜荺娘知道,他对此人怀有惧意。
可以说,在旁人眼中,庄锦虞就是林皇后和林家的死敌。
姜荺娘那时候便向着林清润,便与他一起憎恶此人。
如今这个人的存在,却成了她救命稻草一般。
三福楼的柳琴告诉她,庄锦虞在外面被人下了不入流的药,他的部下让柳琴去找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子过来,事后庄锦虞自不会亏待。
因着过往恩义,柳琴再三犹豫还是先告诉了姜荺娘。
姜荺娘神色平静,可是抬手扶着钗头的手指却在颤抖。
她在心里想,她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偏巧庄锦虞这个时候被人下了药,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只等事成之后,她会求他放自己父亲出来。
这对于他来说,不会是难事的。
姜荺娘走到最里面一间门,她站在门前,又下意识去扶着鬓间的钗。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全都是她自己求来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惜她越这样强调,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惧越发忍不住。
她若再不进去,也许外面那些人就不耐烦了。
到时候,她连这个机会也都没有了。
她伸手才碰到了门,那门板便自己弹开来了。
一切都在帮着她,帮着她顺利去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姜荺娘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进了屋去。
室内的暖气混着一种奇怪的甜香气味扑面而来,加上眼前昏暗的光线叫人一时有些混沌。
可姜荺娘眯了眯眼睛,勉强从黑暗里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她挪着细步走上前去,走得极慢,可是距离就是那样的短,只一瞬便到了对方面前。
“王爷。”
她垂眸朝那人轻轻一福。
手指的哆嗦愈发控制不住了。
“我……”
姜荺娘强忍着颤意,想要将自己的名字报上。
“我叫姜……”
黑暗中,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得立马收了声,脑中一片空白。
“会伺候男人吗?”
那个声音冷冷清清,又淡似水痕,在姜荺娘的心里落下一道涟漪。
然而也是这句话,叫她一早做好的心理准备,全盘崩溃。
他的问话就像是在问一个妓、女,一个花娘一样。
他的语气甚至都不带一丝压迫。
似乎只要姜荺娘应上一句不会,他就会立刻松开手,让她离开。
叫她连自甘下贱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荺娘咬着唇,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的湿意,才低声道:“……会的。”
她哆嗦得不像个样子,好像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被人丢到了方才那个寒冷的巷子里一样。
握住她手腕的那个男人便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手,那种让姜荺娘害怕的东西骤然也随之消散。
可还没彻底消散的时候,姜荺娘便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一整夜,柳琴都守在大堂里不敢睡去。
外面的侍卫也都守了一圈,像是把她的三福楼给包抄了一般。
好似只要他们的王爷有个什么事情,他们就能切瓜一般,将这楼里的人都切成两半。
柳琴以为自己要等上一晚上,只是没想到后半夜,那屋子里的人就出来了。
柳琴立马清醒地站到一旁,朝那人福了一福。
她余光往那屋子里打量,却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知道姜荺娘是死是活。
“等她醒来,想要什么,叫她去找我府上的管事。”庄锦虞在她身边顿足,语调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仍旧是冷淡的口吻。
他的神色淡淡,即便是在那昏黄的烛光下,也似玉珀一般,冷冷的眸子似此刻外面天上落下的寒星,眼里却又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却绝不是寻常男子事后应有的餍足。
柳琴虽觉得他好似停留了很长时间,但事实上他也仅是停下一瞬便继续向外走去了,连带着他的府卫,彻底从这座楼里离开。
柳琴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敢远远打量对方的背影。
像庄锦虞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
想要伺候这样的人,可不是有个漂亮的脸蛋就有用的。
等庄锦虞走后,柳琴是过了半个时辰才去敲门的。
她又在门前等了约莫一刻的时间,里面的门才打开。
屋里还是黑漆漆的,混沌得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姜荺娘走出来,身上还是穿着来时的那一套,看起来并无大碍。
除了她略有些发白的脸色。
“好姑娘……”柳琴收敛起打量的视线,牵起唇角对姜荺娘说:“事情成了。”
姜荺娘唇角僵硬地动了动,却是笑不出来的。
“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去王府寻他府上管事把你求的事情说给对方听就行了。”柳琴说道。
姜荺娘微微颔首,随即便戴上了兜帽,又重新走近了雪里。
后半夜雪停了,可巷子里的雪却已经积深了。
姜荺娘在快要走到家门口的地方摔了一跤,整个人都陷进了雪里。
她趴在雪里,一动不动地。
也许是需要清醒,也许是懒得动了。
姜家二房的蓉妹妹上吊了,被大房已经嫁出去的萍姐姐直接被夫家送到的家庙里度过余生……
只有她,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死在林清润前头,暗地里给人浆洗衣服,给人做绣活。
又为了救她爹,去做了婊、子,在心里还想给自己立牌坊。
这一年,未经世事的姜荺娘尚且还不明白,人生并不是只是贞操二字。
她只知道,她的天都塌了。
她恨透了林清润那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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