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欺负我,”栾溪深深吸气,想要遏制住鼻头的酸意,可声音却愈发不稳,带了几分颤抖唤出一声,“爹爹。”
是的,来人正是栾溪的父亲,栾子玶。
他看似宠溺的捏了捏栾溪的脸,但双目之中却毫无怜惜之色,仿佛只是在看一只与己无关的小猫小狗一般,语带几分讽刺道:“傻闺女,果然是爹教出来的,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丁点儿吧。”
“为什么?”栾溪微微侧头,挣脱了他的触碰,双目泛红紧紧盯着他,似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被旁人夺舍的破绽来,可并没有,眼前这人,确实就是从她牙牙学语之时,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侧的爹爹。
“什么为什么?”栾子玶露出了从未显露过的轻蔑之色,“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这种蠢问题可不像是我的宝贝女儿能问出来的。”
栾溪有些站立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喉头微微发紧,是了,想必当年他接近楚敏之时,便目的不纯,应是早已算计到了今天罢。
她吞咽下一腔愤懑,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丝哽咽:“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娘?”
“哦,这个呀,”栾子玶微微挑眉,语气轻佻地随口回道,“因为你娘她,比较好骗啊!”
栾溪只是定定看向他,并不接话。
“哎,你这看仇人的一样的眼神,爹爹会伤心的,”栾子玶假意捂住了胸口,但见栾溪久久没有反应,也只能自讨没趣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爹爹不逗你了,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人选范围本来就不大,再算一算成功率,当然也要挑个最顺眼的,自然就是你娘了。”
栾溪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冷意比之前在小界感到的更甚,是从神魂深处迸发出的绝望且无力的寒意,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是了,现在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三千小界之内,能够拥有飞升修士的小界本就屈指可数,而箜蟾小界又是其中数一数二的高阶大界,修士人数居于各界之首,自然也就更方便他寻找下手的目标。
而在箜蟾小界这群修士之中,飞升有望的顶尖修士,也不过三五百人,楚敏作为这几百人中最招摇的女修,自然也很容易被他锁定了。
现在看来,楚敏之所以能够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成功飞升,想必也并不是什么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小概率事件,这其中肯定有他做了什么手脚。
或者说,也许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们俩的后代,可能只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造出来的一个灵体?
栾溪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微微摇头,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待再次睁开双眼,目光已恢复清明,随即缓缓问道:“所以,你在成功将我带上无上界后,便也不愿继续装下去,这才同娘亲分开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呀,”栾子玶歪头看着她,甚至带上了几分无辜的神情,“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娘的,不过毕竟我是有婚约的人,总不能辜负了别人不是?”
哦,也是,这么说来,水芸仙的苦等倒也还不算完全是个笑话。
“等一下,”栾溪听他这话,猛然想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对,忙打断了他,“所以你到底...是男是女?”
“哦哈哈哈,”栾子玶闻言却笑得弯下腰来,扶着身旁的凭栏方才能站稳,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你...你觉得呢?”
栾溪心中默默盘算:若她是个女的,那她和楚敏在一起这么久也算是忍辱负重,若他是个男的,那他和水芸仙的婚约...
算了算了,越想下去越头疼,栾溪微微哆嗦了下,决定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现在你到此,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点儿什么?”
既然他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了个马甲,还把栾溪带到了无上界,自然是有着不小的图谋。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他需要栾溪为他做成一件他自己无法办到的事情。而从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应该就是让水芸仙将自己送到佛陀面前,从而得到这个可以看清世上一切变动的能力。
“聪明,”栾子玶打了个响指,一脸与有荣焉的站到栾溪身侧,看似不经意却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这么看来为父这百年来的教导倒也没有白费呀,我心甚慰!”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处置我啊?”栾溪倒本来也没想跑,自动忽略了他的所作所为,转头平静问道。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啊,说什么处置呢,你爹爹我是那样的人嘛,”栾子玶避开她的目光,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去感受一下炎黄小界的宫廷生活吗,那今日爹爹便陪你游玩一番可好?”
栾溪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她忙用灵力封住自己的目力,但也不知栾子玶对她动了什么手脚,不多时她的意识也模糊起来,仿若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起来,渐渐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
“殿下,殿下?该起了,今日的宴会申时便要开启,您要梳的飞仙髻至少要耗上一个时辰呢,再加上您焚香沐浴,净面上妆,没两三个时辰根本不够用啊...”
栾溪听到帷帐之外传来不绝于耳的聒噪杂音,脑中掠过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不由得有些烦躁。她鸵鸟般将头埋于被衾之内,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似乎这样便能隔绝外界的声音,但结果自然事与愿违。
“殿下,您可真的不能再睡了,已经快到午时了,陛下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罚你抄经的。“那声音还在继续,并且似乎更清晰了些,声音的来源应是一名中年妇人。
栾溪自知她说的没错,可被打断清梦的起床气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除的,她赌气般将锦被踢了两下,十分不情愿地坐起身来,双目却依旧紧闭,有气无力地敷衍答道:“知道了知道了,起起起,樊嬷嬷你别念叨了!”
这妇人正是她母妃的乳母,也是她千福宫的管事嬷嬷。栾溪娇纵任性的名头在外,小宫女们皆不敢惊扰她的好眠,这苦差事自然也就只能交给拥有丰富斗争经验的樊嬷嬷了。
“哎!”樊嬷嬷却并没有被她的态度劝退,反而十分欣喜地将帷帐挂起,满面喜色地夸赞道,“咱们殿下就是识大体,来来来,快来服侍殿下洗漱。”
栾溪被众人从木床上架起,恍恍惚惚的来到了妆台之前,宫女们有条不紊的为她递来洁牙的高丽竹盐,漱口的江南清茶,以及拭面的蜀锦柔巾,这前前后后一套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毕竟身为年纪最幼的公主殿下,打小便是被皇帝陛下捧在手心上养大的。
即使她并非皇后所出,可整个皇宫内不缺皇子,却唯独只有她这一根独苗苗的皇女,而且还是皇帝陛下年逾五十之时中年得女,因而更是宠爱非凡,可以说是全后宫的团宠。虽说按她母妃的贵嫔位份,顶多以郡县为封号,可天大地大,皇帝陛下的心意最大,因而破格将她封为护国公主,也没旁人敢说什么闲话。
在这么个环境下长大,自然也造就了她目中无人的性格,别说是她那几个把她当宝贝疙瘩的皇兄了,就连皇帝陛下亲临她都敢当面顶嘴。也就是近两年来,陛下觉得闺女快出嫁了,时不时的让她抄抄经下下棋,开始走修身养性路线,才让她稍微收敛了些。
护国公主栾溪今年刚及笄,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今日的宴会,也正是召集了众臣家适龄的公子们,来为栾溪相看未来驸马的。
不过栾溪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宴会这种场合她自是喜欢的,毕竟她一向都是众星捧月的主角,可公子哥儿嘛...
“换一个,这颜色太俗。”栾溪打了个哈欠,摆手示意小宫女换掉摆在面前的那镶着红宝的赤金头面。
“喏。”那小宫女年纪虽轻,倒也还算沉稳,利落的收起那副金头面,从旁为她拿出了一副更显素净的冰种翡红紫玉钗。
不过樊嬷嬷倒是不乐意了,再次将那副金头面端出,作势便要挤走那套翡翠钗环,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呀,今日这宴席,可是为了您的终身大事,咱们全国最顶尖的青年才俊齐聚于此,都想一睹您的芳容,您打扮尊贵一点,也好压得住他们嘛!”
“就算是粗布荆钗,又有谁会觉得本宫不够尊贵呢?”栾溪颇不以为然,立起身来微微侧头问道,“不是怕来不及么,本宫要沐浴,花备好了吧?”
“回殿下,已经备下了。”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大宫女躬身回道。
栾溪颔首,带着一大帮子宫女太监浩浩汤汤地向外行去。
“哎,殿下,您还没用早膳呢!”樊嬷嬷没来得及拦住栾溪,只得小跑着跟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道。
栾溪闻言止步顿了顿,这才感到腹中确实有些空虚,不过思前想后一番还是继续前行,头也不回道:“直接送去云璃池便是。”
坐在步辇之上,栾溪仰着头,视线越过华盖只能看到远处的宫墙。每当此时,她总觉得内心莫名空落落的,仿佛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恍惚之中,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女侠,可以飞檐走壁,将这金玉牢笼远远甩在身后。
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自己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会殁于斯,只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自己吧!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