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冰：我想，今生遇见他，是我命中注定的缘。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不知父母何在，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亲人；记忆里，只有师傅和我相依为命，师傅是个走方郎中。据师傅告诉我，我是在襁褓中被他在行医途中捡到的；“姜”是师傅的姓，“凝冰”是师傅为我取的名，不过平时师傅总是笑嘻嘻地叫我“阿冰”“冰儿”。就这样，年少的我跟着师傅走遍了中原大地，甚至到过草原大漠，只为治病救人。

让我不明白的是：自我十六岁起，师傅就坚持要我换上男装，扮成男孩子的模样随他漂泊四方，渐渐地我便也习惯了，于是我又有了个新的名字：姜小乙。不过我没有想到，就在我十八岁那年，师傅为了采一株百年的灵芝救人而不幸坠崖，连尸**没有留下……

擦干眼泪，我拜别了师傅。带着师傅留下的药箱，打算也靠行医为生，却不料因为我年轻，竟没人敢信我的医术……我苦笑，幸好师傅除了医术还极好酿酒，他的这个本领让我顺利地辗转在各地的酒楼、客栈，总算维持了生计。

王掌柜为人厚道，自从两年前我在他的酒店里做了伙计，他看我生得单薄，从不叫我做重活，所以我要报答他，将师傅传我的酿酒秘方都用在了他这里。他的女儿叫珠儿，十三岁的小姑娘成天跟在我身后叫着“小乙哥”，倒也有趣得紧。

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地过去，直到那天上街卖酒时我遇见了他——这个叫杨戬的男子，我的生活从此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街上看见他时，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因为他那时不但全身重伤瘫痪、不能言语，还被痰堵了咽喉，性命垂危；他的朋友急得直哭，可两旁看的人谁也不愿上前去管他这个“乞丐”的闲事。我看不过，过去给他做了急救，谁知一连过来了几个奇怪的男女，对他百般斥骂，还“劫”走了他的朋友。我本以为他会着急生气，不料他的眼里却是一片空洞的释然……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重伤至此还要被人唾骂？我按不住好奇心，卖完酒后又回去看了看他；果然，他因为高烧而昏死在街边。我可是个郎中，怎能见死不救？所以我把他背回了自己的下处。

他身上的伤口可真多啊，不但多还深，一直在渗血；而且有些伤口的形状很是奇怪，我都辨不清是什么东西伤的。我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伤药全给他用上了，才勉强替他包扎好全身的伤口。难怪他会全身瘫痪、不能说话呢；他能活下来，还真是要谢天谢地。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这么厉害，一醒过来就发现了我是个姑娘，这可差点吓懵了我。我扮成男子已经有十来年了，走了那么多地方都没人看破，他的眼睛可真“毒”！可我不想瞒着他，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反正我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名姓、身份一股脑儿告诉了他，我看得出来他很惊讶，可也没多说什么。

他的伤病太重，我正愁要怎么给他治疗呢，不料他突然“不领情”起来，虽不能说话，可那眼神一霎时却冷得像冰。不过他好像忘了，我可是做惯了酒店伙计的郎中，再怎么难缠的病人还能难倒我么？不过我还是费了好些功夫，才让他“安分”下来了。

通过唇读术我们可以“对话”了。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有没有吃晚饭？而后面一句却是为了不肯占住我的床铺，要我放他下地……够了，就凭他这两句话，我就知道，他是个非常善良且细心的人。我想他定是有过十分惨痛的经历，被人伤得太深太重，才会以冷漠示人、借以保护自己吧？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反正我心里有数：他是个好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病人：别人生病都是不停地告诉郎中哪儿不舒服，以求减轻病痛；他倒好，每次我问病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我没事”“我还好”……哼，都痛得冷汗透衣了，好什么好？没事才怪！可我实在不想责备他，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可是……该死的，你不说实话我更要担心好不？真是……

也罢，既然总是问不出来，我只好在望、闻、切上下功夫了，敢情他是想考较考较我的医术来着？真是个“不像话”的病人！

不知不觉的，我们在一起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他的伤势也时好时坏的，我真是发愁。不过还好，他近来仿佛转了性子，还挺配合我的，我想，再多换几次方子，他应该会好些吧？

不过，今天我真是被珠儿这丫头弄得哭笑不得。这口无遮拦的小丫头，居然跟我说起他是我“捡”来的！老天，还好她说这话时离我的屋子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近了，我可不敢保证他听不见。他一身的伤病未愈，又不能出声，已经难受得很了，若让他再听见这般的混账话，还不得气血逆冲？我不敢想下去了，急忙进了门。谢天谢地，他是睡着的……

杨戬：我不知道，遇见她，是我的福，还是她的劫？

我是个不容于天地间的罪人。过往三千年的岁月里，我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是我害死了父亲、大哥，也害苦了**和三妹一家，为了自家人的团聚，我害了许多人；所以我想赎罪，想抛开这紧紧压迫着心脏的一切。可是，只要我活着，这罪孽将永存，我便永远只能在黑暗中生活，直到麻木、崩溃……我不愿如此，所以，我，唯有一死。在沉香举斧朝我劈下时，我的嘴角扬起了笑容，因为我知道，终于要解脱了，我终于能去向父亲和大哥说声“对不起”了，二郎好想你们。

开天神斧劈得我经脉俱碎、元神涣散，然身虽痛，心却欢：三千年，整整三千年啊，我总算可以不用生活在愧疚和孤寂中了。

只是，我虽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哮天犬是如此的傻，如此舍不下我，我没有想到那只傻狗居然会拼了全身的修为来护住我的一线生机；更没有想到木公竟会不顾一切地救了我们主仆，并将我们送到了这个小镇上。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算彻彻底底地尝到了“求死不得”的滋味。

哮天犬一门心思地怕我死去，所以他每天都忍受着那些恶丐的欺凌、众人的白眼去行乞。他不敢对我用强，却傻傻的、执着地照料着我，这让我只觉荒唐：难道真是我罪孽太深重了么？竟连一死解脱都成了奢望？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知是否是天意弄人，竟让我在那天遇见了她——这个名叫姜凝冰的姑娘。我觉得，自从遇见她之后，我已渐渐地不像自己了……

我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嫦娥的讥讽，康老大的怒斥，哮天犬的被带走……我的心已绝望到麻木。而男装打扮的她当时就在我身边，为我打抱不平，还说要带我回她的家里休养。我怎么能答应？她只是一个凡人，我绝不能连累她。她倒是很爽快地离开了，任我留在了街角。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我不曾想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然又见到了她！看着身躺的床帐和她手里的药碗，我明白又是她救了我。我感激，却也无奈：怎么我要求一死竟如此艰难呢？

就在此时，我猛然发现她是个姑娘家，一时之间我懵了！来不及思索她女扮男装的用意，我就被她诚恳的道歉、解释惊住了。原来她的身世也和我一般孤苦，可她却用诚心对待着我这个陌路相逢的人……她，真是太善良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颇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是凡人，自然看不出我身上的伤都是神兵造成的，倒是信心满满地要替我医治。我不愿她白费力气，故意冷漠以对，不料她倒是好脾气，完全不把我的冷漠当回事，自顾自地帮我擦身换药，给我喂药喂饭。在几番的“交锋”后，败下阵来的——是我。

她的“唇读术”真是个奇妙的本领，轻而易举地解除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无法言语的痛苦。只要我动动唇，她就能“听懂”我要“说”的话，这让我心中竟有了隐隐的窃喜。

和她在一起的头两天，我真是有些尴尬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一个女儿家，要一天数次的替我擦身换药，我总觉得自己亵渎了她；可每次看着她那专注的神情，我又不禁自嘲：她从来都是心无杂念，而我却总要胡思乱想……

没过几天我便发现，她真是个又细心又体贴的人。莲儿和我做了几千年的兄妹，却从来不知道我喜欢吃清淡的饮食，而她不过用了几天工夫就知道了，给我做的饭菜粥汤总是既清淡又鲜美。我很奇怪，忍不住问她是怎么知道我喜好清淡食物的？她的回答让我无言。她说她故意将饭菜和粥做得咸了或是甜了的时候我吃的就不多，而清淡的食物我不但能多吃些，吃了后还不由自主地会笑，所以她就明白了。原来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可是这样的简单之事，千年来却只有她愿意为我做……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开始迷恋她的活泼、热情。是的，她是个活泼的姑娘，每天只要她在屋里，就总是笑声不断。她爱和我说酒店里、街坊上的趣事，说得高兴时甚至手舞足蹈。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声音，我就觉得自己的伤痛轻了许多……

可我明白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没有资格享受这样平静温暖的生活，于是我开始尝试着重聚真元，我不想一直拖累她，我想要尽早离开；可每天行功的时候都无可避免地冷汗透衣，这让她忧心不已；可她从不问我原因，只是越发小心地照料我的饮食，还不断地调整药方，想方设法地试图减轻我的痛苦。我很过意不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和她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四个月，我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每天只要她不在屋里的时候稍长，我就忍不住要盼望，盼着她快快回来，总想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脸……要照这样下去的话，万万不行！

她不知道我现在已聚合了些微法力，所以耳目较先前已灵敏了许多，因此今天她和那个叫珠儿的女孩所说的话，我听了个一字不落。听着她对我的维护，我的心忽然就火热了起来。嗯，她进屋来了？那我还是赶紧装睡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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