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已经拿定主意是要答应，朱菡脸上却是另一个表情。

她倏地瞪大眼，吃惊地看着公子襄。

殷姝以往不是没有遇到过男子告白，不客气地说，以她殷氏娇娇的身份，若是出门没遇到几个个年轻的贵族王孙献个殷勤示个好简直不可能。但求娶的情况还是罕见，要想娶殷氏娇娇，自己的身份必须相当。上一个表露求娶意思的，是晋国君姬鸣，他曾在一次饮宴上婉转试探过乌琮，表示想娶殷氏娇娇为皇后。但乌琮却叉开话题，并未答应。

晋国贵族都知乌琮宠爱殷姝，竟是连晋国王后之位都无法打动。

赵襄今日与殷姝才刚认识，张口竟然就提出求娶，看他的样子很认真，并不是开玩笑。

朱菡惊诧之后，蹙起眉头，“公子襄莫不是说笑？”

赵襄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只有诚挚，他面对朱菡，背挺地笔直，如一柄藏于鞘中的宝剑，锋芒全敛在其中，含而不发。语气也与刚才高谈阔论时不同，显得更低沉些，像是厚重的琴弦拨动一般。

“襄如何敢戏弄娇娇，全是一片赤诚之心。”

朱菡好奇地看着他，赵襄地目光没有躲避。

她启唇，问：“公子，姝可是绝世姿容，令人一见倾心？”

赵襄愣住。七国之大，也没有一个女子这么直白地问，我是不是绝世美女，让你看了就一见钟情的。

一般是自大自恋到极致的人才能这么坦荡地说出口。他拧起眉，和殷姝接触下来，她绝非这样的人。这个问题显然非常关键。

送命题。

赵襄沉吟一下，说，“娇娇姿容绝佳，已属国色，日后美名定会传遍七国。”

意思就是，你现在很漂亮，但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些定会是七国闻名的绝世美人。

朱菡莞尔一笑，“姝，着小郎衣，非绝色，公子襄缘何求娶？”

赵襄觉得她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应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又抚平，就像春风吹过湖面那样快速，“娇娇貌美，出身高贵，天下公子谁不想娶娇娇？”

朱菡笑容更绚丽，露出几分艳冶。

赵襄眼睛微微一亮。

朱菡却道：“貌美，出身高贵的娇娇姝也认识不少，非公子求娶之由。”

赵襄今日在她身上已经感慨良多，但这时忍不住又为她诧异，“娇娇莫非不信襄？”

这是他的反逼。

七国风气开明，君子之言，不容怀疑。

朱菡却没当一回事似的，她唇畔依然含着笑，“公子襄可是想归赵为王？”

轰——

如一道惊雷响在赵襄的耳旁，他险些要去拔腰侧的宝剑。君子配剑是七国风气，就是学文的士子也喜欢在腰间佩柄宝剑，他更不例外，在脑中乍然一惊之后，他强忍着冲动，稳住身体，并没有任何动作。

朱菡却清楚地看到她说完这句话后他身体一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如宝剑出鞘，又如猛兽清醒，露出狰狞的尖牙。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只是一个农家女子，此时只怕已经被灭口。

赵襄喉咙有些发干，“娇娇……何出此言。”

朱菡似对他的气势压迫毫无所觉，慵懒地伸了一下腰，“口渴。”

赵襄目射寒光，平时就是谋士和将士在身边也会觉得压抑，如今对着一个贵族娇娇却失了灵。他道：“娇娇好胆魄。”拿了一旁牛皮水囊递过去。

朱菡喝了两口水，“如甘泉，甚好饮。”

赵襄接她还来的牛皮水囊，喉（哈）结上下滑动两下，就着她刚才饮水的地方覆上去也喝了两口。

啧啧，朱菡暗忖，这个时候还不忘撩人，这个公子襄看似举止高华，实则上心机很深。

还是要小心应付。

她脸上飞快闪过薄红，神色微微一动。

赵襄看见了，心态稍平，再聪慧再敏锐，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娇娇。

他灼灼目光凝视她，轻声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我心爱的人啊，就站在对岸河上，逆流而上去追寻她，道路险阻又漫长。

这表露心迹的诗在他醇厚的声音里如同有了别样的生命，格外动人。

如此一位佳公子，吟唱着告白的诗篇。在七国少女心中，这已经是最浪漫的时刻。

朱菡静心听着，忽然长叹。

赵襄刚好唱完最后一句，问道，“娇娇何忧？”

朱菡看他一眼，“公子不曾袒露心迹，姝不敢答应婚事。”

赵襄心头发紧，“何出此言？”

朱菡缓缓道：“公子可欲为王？”

这是她第二次直白地提问。语气说是问，不如说是答。

赵襄脸色一变，这次他没有再作掩饰，而是反问，“娇娇可欲为赵后？”

朱菡笑起来，笑的欢快，头上明珠也跟着颤动，她问，“我亦可为晋后。”

说这句话时她坦然自若，无一丝别扭，仿佛就在说天气很好。

她也的确有这个底气，她若是想嫁晋国君，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赵襄道：“晋王自顾不暇，晋后亦左右掣肘，我若为王，娇娇为后，当无所顾忌。”

他说，晋王被权臣架空，你当了晋国王后也不过是虚名，我成为赵王后，你这个王后可随心所欲。

朱菡眼睛一亮，看着他道：“公子不诳我？”

赵襄道：“然。”

朱菡似不放心，道：“公子若王，后宫只听我一人号令？”

赵襄道：“然。”

朱菡又道：“若有不服，我可斩之？”

赵襄道：“然。”

朱菡最后露出一个娇美笑容，“后宫只我一人，不可纳夫人姬妾。”

赵襄眉头皱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七国王室，只有一个王后的后宫，闻所未闻，他当然也不想开这个先例。殷氏娇娇，难道如此善妒不容人？

朱菡又格格笑起来，“公子莫慌，之前答应太过爽利，姝不敢轻信，今公子沉吟不答，姝心定矣。”

最后一个荒谬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显然之前的问答出自本心。

朱菡道：“如此，为赵后甚好。”

她答应公子襄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