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快到家的时候,发现院里几户房客已经都回来了,只有二楼还是漆黑一片,其他的窗户都亮着灯。
他刚把摩托车停在院子里的一颗橘子树下,一个崭新的足球滚到了脚边,他一手抓起球,四下寻找主人。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过来,小男孩看见了吴言,圆圆的大眼睛亮了,闪烁着光芒,他兴奋地叫起来:“树树,你回来呀!我爷爷给我买了球!”
小男孩咧着嘴巴呵呵地笑,漏出了一口豁牙,“叔叔,我们来玩球,教我踢球好不好?”。
吴言把足球还给他,说道“方方乖,叔叔忙了一天了,有些累,周末陪你好不好。”
“这样啊,”方方可怜巴巴地垂下了头,“那我去找别人玩了,叔叔再见。”
小男孩名叫方方,和他的爷爷一起生活,也是这个小院的房客之一,爷孙俩经济并不富足,全靠他爷爷的自行车摊维持生活,方方正是换牙的年纪,也不怕羞,见谁咧嘴一笑,很是讨人喜欢。
“等等,”吴言叫住了方方,道:“这个给你”说着掏出口袋里的那条巧克力。
“呀,好像有些化掉了。”吴言故作歉意的说。
“没关系,谢谢叔叔,你真好。”方方接过巧克力,眼睛弯成了月牙,飞似的跑走了,兴奋地叫嚷着:“吃巧克力喽——”
吴言摇了摇头,他想看看这一刻方方的“运”,却发现一旦集中注意力,所有的弦都消失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算了,反正看别人时灵时不灵,不看了。
二楼的门开了,吴言脱了鞋袜外套,神情很快放松下来,躺倒在沙发上,取下一个柔软的抱枕盖在脸上。
时间慢慢流逝,吴言的神情逐渐放松,白天肉体里的一切疲劳,脑海中的一切焦虑,都消失了。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空气一样,意识越来越模糊,周身好像散发着深海水母般的荧光,许多光点自由浮动。
无数若有若无的弦像一根根触手,试探着落在他身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涌入吴言的耳朵:
三楼的小夫妻压抑的低(吟)运动声,楼下小孩儿的哭闹声,爹妈教孩子写作业的咆哮声,酒桌吆喝声,麻将声,家暴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吴言翻个身子,一只胳膊在茶几上胡乱摸索,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相框,不过很快,他摸到一个老旧的黑胶唱片机,搭上唱针,一段沙沙的旧音乐缓缓流出。
“莫忘了今宵,莫忘了今宵……花是将开的花,人是婚的孩……”
不一会儿,吴言昏沉沉地睡去。
“有香水!”
“神经病啊,无凭无据的,又发疯?”
楼下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吴言猛得睁开眼,抓过枕头奋力掷出,窗户被撞得震颤不止。
三楼,一个半裸的男人惊得一哆嗦,懊恼地瘫倒在床上,一个女人披了见浴巾,跑到阳台,探出身子往下张望,正巧看见二楼的吴言走出阳台。
夜已黑,几束昏黄的灯透过窗户,照亮了小院的一块空地,三四个小孩在空地上踢足球。
“又有口红!”
咆哮般的家暴声,一个颠球的小孩被吓了一跳,抬腿接了个空,脚下的球滚远了。
“捡球,你掉的,你捡。”几个同伴叫喊。
小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于是跑过去捡球。
门廊下,两扇老旧木门半掩着,留了开一条缝,一道光从门缝透出来,足球刚好停在这里。
突然一个玻璃杯飞出,穿过半掩的门,在半空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地,嘭一声炸裂开,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玻璃渣散落一地。
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嘭一声撞开门,绊倒了屋檐下的衣架子,连滚带爬跑出来。
“还敢跑!”门口传来一声怒喝,砰一声一只足球飞出。
下一秒……
男人一仰头,嘭一声倒地,小孩表情错愕地站在门边,看着足球在水泥地上原地旋转,旋转,然后缓慢停止。
半开的大门前,一个睡衣女人抱着发丝凌乱的头,冷冷的看了男人一眼,合上了门。
小孩从晾衣绳上取下一个衣架,轻轻戳了戳男人的头。
“别闹了,没死呢。”
小孩丢下衣架,抱着足球走了。吴言迷迷糊糊地揉揉眼,转身走进房内,嘴里嘀咕道:“珍姨什么时候变成武林高手的?”
昏黄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熄灭,乌云遮蔽了夜空,漆黑的夜空,似打翻的墨盘,细雨飘零的云层缝隙中。
偶尔露出一点灯光闪烁,高空夜航的飞机,从云层中掠过,像一颗流星划过。
小院失去了人声,夜空中落下绵延的雨线。
小院的一棵橘子树,跟着一阵微风在阴暗的角落颤动,虫鸣早已息了,吴言关了唱片机,在屋子里转了转,检查门窗,他很小心地检查,每一扇门,每一道窗的锁都要看一边遍才肯放心。
湿冷的雨水溅进卧室的窗台,这是吴言最后检查的地方,他经过厨房的时候拿了一罐冰啤酒,现在打开了,靠在窗台上,独自酌饮。
他不像许多年轻人那样热闹地生活,每天在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几乎是吴言的全部了,除了今天发生的一点儿小意外。
吴言的思绪正飘着的时候,总是感觉忘了什么。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从街道传来,摩托车熄火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和路边一个女人争吵的声音。
吴言撇了一眼,看见一男一女推搡着,走进黑暗的弄堂。于是他换了个朝弄堂开的窗户,轻轻拉开窗帘,透过一条缝瞧着。
“真他妈少,这都几天了?”
“贱货,废物,你他妈就不能给老子多赚点!”
“喂,你他妈看哪儿呢?”
“啪——”耳光声响彻在弄堂里,顿时安静的骇人,只有女人低声呜咽。
“别逼我啊,大家都要过日子嘛,多接点客,记着啊,多赚几块钱就没事儿了,不要想跑哦,小醉是吧,记住了,否则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巷子里传来摩托车的轰鸣。
“又是他们。”吴言低声自语道,缓缓合上窗帘。
不一会儿,窗户“哗”一声打开,惊得巷子里的女人浑身一颤,她抬起头看,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正好落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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