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前移一点点，小院的二楼。

一个年轻女人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宽大的衬衫只遮到大腿中部，一只手扯着衬衫下摆，试图遮住膝盖。裸露的小腿纤细，血管发青，几乎没有红润的肉色。

洁白柔软的毛巾底下，包裹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鬓角露出几缕挂着水珠的湿漉漉的头发。

女人受了寒，嘴唇冻得发紫，嘴角上堆出凄凉的笑容，小巧的嘴巴露出一口又小又美的晶莹的牙齿。

“喝茶，暖暖身子。”吴言放下托盘，手轻轻一推，将纸杯送到女人面前，杯中的茶水晃了晃，几片半卷的茶叶在水里打了几个转，沉了下去。

“好，谢……谢谢”

女人错愕地接过杯子，嘴唇轻轻碰了碰杯沿，便放回了茶几上，她眼眉低垂，一副温顺的模样。

“这是第五次见面了呢，小言老师。”

“哦……是的。”吴言隔了茶几，坐在女人对面，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平时也就是透着窗户见过几次吧，都半个多月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话呢。”

说着，吴言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吹去漂浮在表面的茶沫，缓缓送入口中。

女人的右手旁放了一件黑色皮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皮衣口袋里翻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伸手递过去，“很抱歉，我不小心把这个弄脏了。”

“这也不算是我的”吴言放下茶杯，嘴唇动了动解释道：“新的，没有用过，就当送你了。”

“这样啊。”女人犹豫地抬头，偷偷看了吴言一眼，睁大眼睛随即暗淡下去。

“嗯。”

女人低声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要和你说一声谢谢。”

“看不出你还挺懂礼貌啊。”吴言开着玩笑说。

“说起来还是和方方学的。”

“你还见过方方？”

“算不上见过面，”女人有些感慨，“就是偶尔能隔着墙听见你和他说话，挺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孩儿。”

说到这儿，女人将杯子移到唇边，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她头也不抬，自顾自拿过茶壶，颤巍巍地凑到她的空纸杯子边，缓缓地把茶水注入，一次性纸杯中的茶水徐徐上升。

一片细长的茶叶顺着壶嘴流进杯中，在杯子里上下翻滚，打着旋儿浮浮沉沉。

女人两眼对着杯子直发愣，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凝重的神情。

“为什么要帮那伙人做事？”吴言忽然问道，他看着女人发愣的神情，意识到她可能没有听清，又重复一次：“为什么要帮那伙人做事？”

“帮他们？”女人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只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罢了。你以为这个小地方我还能去哪？”说着，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却被滚烫的茶水烫得直咂舌。

“那你……”

“你这里有侧门没有？我要走了，”女人打断了吴言的话，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红润，“一会儿他们找过来就不好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连累你”

她边说着边收拾起来，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已经将头发吹得半干了，她解开白毛巾，将头发拢成一束，挽在头顶形成一个发髻，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只是一件黑色皮衣罢了。

做好这些，她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谢谢你手帕还有茶，我该走了。”

沉默，吴言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怎么了？小言老师，”女人问道，她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我不能害了你，对不起。”

“等等。”吴言忽然叫道，“你听”

“小吴老师，别开玩笑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人或者说那伙人以后可能不会再纠缠你了，你会去哪？”

“什么？他们……”

“你跟我到阳台。”吴言紧紧抓住女人的胳膊，不容分说地走向阳台。

二人刚打门迈出阳台，楼下小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两个烂泥一样的男人倒在门口。

小院的空地上，只有一滩浅浅的血迹，旁边是一只粉色的女式拖鞋和一枝锃亮的转轮手枪。

“完了……都完了……”女人的脸变得苍白，整个身体颤抖着，她突然啜泣起来，却竭力忍住哭泣，整张脸因此扭曲起来。

“是啊，以后你自由了。”吴言欣喜地说，看着女人扭曲的脸，并不觉得丑陋，反而比最美丽的面容更加动人。

他走过去，把女人抱在怀里。一个人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难免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吴言这样想着。

女人的身体随着啜泣而抽动，双眼泪如泉涌，她靠着吴言的胸口，泪水打湿了胸口的衣服。

“自由？你知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都完了……你要我现在到哪去……”

“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现在你们要叫我到哪里去啊？”

“去死……”女人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朝着门口几个人扔过去，却无力地落在地上，挨着那只女式拖鞋。

另一侧，老头抱着方方敲开了珍姨的门。

“开门啊，阿珍，阿珍，借我一些钱，我送孙子去医院。”

“秦大爷，孩子怎么了？”珍姨见老头儿满是焦急的神色，关切的问道。

“那王八，朝方方背后踹了一脚，方方这么小，这么受得住。”秦大爷眼眶红肿。

“让我看看，”珍姨说着，拉着方方的小手，并指搭在了方方的手腕上，“别说话！”

“阿珍，你什么时候——都说祸不及家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帮小子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到底是世风日下，一代人不如一代人……”

“别吵。”珍姨的手指搭在方方手腕上，指尖微弱的脉搏有节奏地跳动，

“去医院吧。”

“什么！”秦大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苍老沙哑的声音颤抖，“方方，我的孙儿——”

“命丢不了，再嚎两句就真的来不及了，赶紧去医院吧。”

“是是是，”秦大爷连声答应，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喉咙哽塞道：“小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