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地处江南,上元县却极冷,夜里犹盛。
男子约莫二十余岁,搓着手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蓦地腾起几丝火星。
寂静诡秘的夜色里,整片院子矗立于荒郊,只有这一人一火在屋宇一角。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静谧中似有角鸮声声,如泣如诉,听得屋中之人猛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的毯子,僵着头,缩做一团似只鹌鹑,门窗紧闭,不敢往窗外看。
值夜的人月前老死了,县衙便将他提溜了来。
真真的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贪图那几钱银子与人打赌,这会儿可倒好,顶了这守夜人的缺,往后的日子可该如何是好。
男子裹着一身冷汗,渐渐的便有些昏昏欲睡。
夜色掩映下,十数人飞身摸进了这个庄子。
来众动作轻缓,悄无声息,刀尖轻轻戳开窗纸,得见无人,便逐个开门查看庄子中的各间屋子。
便是寒冬也扛不住那扑鼻而来的浓烈腐臭之气。
各间屋内,白布下静悄悄躺着无数的人,死人。且多是些横死之人。
转瞬间来人已查遍所有屋子,皆无所获。
只剩一间亮着些微弱橘红的房间。
似有人轻飘飘在耳边呢喃,守夜人但觉几丝冷风抚过耳边,迷糊的神志一清,吓得睁开双眼。
黑暗中十数黑影围绕,静静盯着他。
守夜之人被猛的一吓,白眼一翻就要撅过去。
却听得面前一人冷声问道:“你可知南湖驿站尸首在何处?”
原来是人,好容易缓过口气来。
大半夜一身夜行衣包裹,除却一双眼,头脸皆不见,还来这义庄寻尸首,不用问便知是歹人。
男子甚是乖觉,赶忙低头:“我…我这就带几位大人前去。”
他孤身一人在此,保得命在便好,且不敢多看多说。
惨白月色下,守夜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庄外一里处的野林子里跋涉,身后半丝声响也无。
一回头却见十数黑衣人俱在,这般厉害的轻身功夫,当下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义庄本就是收纳各处惨死的尸首,有人来领便好,无人认领便拖到这片乱葬岗掩埋了事。
他刚来没多久,本来早该埋了那南湖驿站诸人,奈何实在害怕,月前方才忍着恶心胡乱埋了一通。
现下已记不住具体位置,只好草草指了大概所在。
这处说是乱葬岗不如说是一座山丘。
尸垒尸的,时日一久就形成了一座鼓囊囊的山丘。
众人脚下黄土掩埋的尸首不知几层。
黑衣首领冷冷撇他一眼:“你就在此处不要离去。”
守夜人吓得赶忙蹲下,连连点头。
首领唤人从义庄取来数把铁铲,众人竟就在这夜里挖起坟来。
不时有尸首自坟堆里被他们扒拉出来,半腐烂,横七竖八堆到了一处,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仔细一看都是颈项处一剑割喉腐印的南湖驿站人众。
守夜人不敢再看,心慌意乱的低了头。
一铲一铲的沙沙声,合着夜的静默,竟让他昏昏欲睡起来,不知团坐着睡了多久,恍惚间听见有人交谈。
“可是都找到了?”
“还缺一具婴儿尸骨。”
“可是依着相同腐烂程度的尸首都挖了出来?”
“确然,我等已仔细查验了。找不到那婴儿的尸体。”
黑衣人一声长叹:“果然让他们逃了?”
守夜人勉力睁开迷糊的睡眼,却见黑衣首领朝他看来:“杀了罢,就地掩埋倒也方便。”
还来不及求饶,只觉喉间一热,伸手捂住,满手的潮腻。
众人不待他挣扎停下,一脚给踢进了一旁的深坑,又将南湖驿站众人推了进去,重新掩埋。
待得一切收拾妥当,冬日的第一缕金阳方缓缓射入林间,衬得林木中白雾袅袅,不似凡间。
黑衣众人除去夜行衣,恢复了一身民众打扮。
领头之人不由又是重重一声长叹:“到底那婴儿被何人带走了?”
………
汲郡的黑烟山庄外围了一群家仆打扮的人,手持木棍铁锹,气势汹汹的叫嚷挑衅了好几日。
内院里,除却仆妇怀中的云赤笑得没心没肺,一众人皆是愁云惨雾。
仆婢们聚拢在这后院,已是不敢如前几日那般再去应门。
一名婢女细心的给昨日开门去与人理论,却被砸得一头脸血的马驵侩换药。
马驵侩疼得哀哀叫唤。
郝庆堂挺着肚子坐在一旁满脸狐疑:“你当初真有把这山庄的地契房契都交给九娘?”
大魏朝购置宅院须地契房契兼备。房契管房,地契管地,只有一个便算不得真正的主人。
那群人宣称手握黑烟山庄的地契,欲将他等赶出去。
马驵侩疼得倒嘶一口凉气,额上青经暴突,就差赌咒发誓:“你且出去打听打听,经我马驵侩之手的生意有哪庄是不清不楚的?!”
郝庆棠瞥了眼他的额头:“我倒是想,这会儿怎么出去?!”
摸着头顶一圈白布,马驵侩疼得咬牙切齿:“我当真将房契地契都给了九娘。官府都盖了大印!”
自打前几日他二人来庄里领货便被那些人堵在了此处再也出不去了。
郝庆棠颤抖着胖手指着外院:“那为何他们说有黑烟山庄的地契?!”
马驵侩也是恼怒不已:“我怎知晓?!”
他昨日便是要出门去看他们所说的地契,哪料得才说了三句话便被人打了回来。
那地契是真是假,如今左右只有不怕死的人出去才能看得到了。
郝庆棠一口气憋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如今这情势,竟是派人去打探堵门众人乃谁家仆从都不安稳。
九娘不在,堂内众人便只能眼巴巴瞧着扶额的马驵侩和来来回回在屋中踱步的郝庆棠。
半晌他方才停下:“既出不去我们便等。等九娘拿着房契和地契回来再与他们对峙。”
他转头看向众人:“且去寻些笨重物件将门堵住,我等分成两班,日夜在庄内巡逻,切莫让那些宵小甩了火种进来烧了庄子。”
众人闻言立马行动,一通忙碌方才将府门牢牢堵住。
竟不料那群人真真奸滑,夜间不时甩些火把入内,好在众人警醒,俱都及时将火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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