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日思夜想的金门派座下二弟子柳长青,现在仍然是在扬州地牢之中。
十一月初七日傍晚,一名狱卒来到柳长青牢室门口,旋即打开牢门,道:“你可以走了。”柳长青疑惑道:“我来的时候既不断案,又不批文,现在要我走,怎么……”那狱卒道:“快走,快走!我们牢头说的,我只管放人就行。”柳长青知道衙门**,不愿多说,只等回到派中弄清楚事实便是。待要向肖天华辞别,那狱卒不断推搡自己,柳长青一向他狱中一鞠躬,也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便大步离去。肖天华忽然在后面道:“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柳长青回应道:“是!后会有期!”
柳长青在地牢中被足足关了两月,其中缘由却不知晓。此时身处室外,呼吸之间只觉神清气爽,方知自由之乐。一摸胡子,已经占满了下巴。心道:“那****派中不知出了何事?但愿众人平安。妃妹看到我这等模样,可不知如何嘲笑了。”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激动。想到赵妃,心中又是一乐,五味杂陈。辨明方向,迅速朝派中走去。
来到金门派门口,已然听到师父说话声音,心中一喜:“他们没事。”顺长廊走到内院,见师父师娘正在督促弟子练习剑法,叫道:“师父!师娘!”
众人回过头来,都愣了一下,方才认出是他。金大脸色铁青,手持清泉宝剑,怒道:“你……你还有脸回来!”
柳长青大惑不解,赵妃正在练剑,见他回来,手中剑掉落在地,捂着脸跑回房中。柳长青大叫一声:“妃妹!”赵妃不应。又道:“师父……师父此话何意?”
金大喝道:“你在外边做了什么事情?你还来问我?你还来问我?”
柳长青跪在地上,道:“师父,徒儿无缘无故被关押在牢中两月,其他一概不知。”
金大冷笑道:“好一个一概不知,你被关在牢中,难道是衙门抓错人了?”
柳长青道:“正是!那****和七妹回到派中,找寻你们不见,我就出去寻,哪知跌落在坑中,晕了过去,醒来就在牢中。师父,师娘,我……我天天想念着你们!”
金大道:“你在牢中,哼,你在牢中。九月初九日重阳节,你在什么地方?”柳长青道:“九月初九……那正是我在牢中的第五日。”金大怒道:“本派十诫,你背了出来给我。”柳长青道:“是。本派首戒不尊师门;二戒****好色;三戒欺凌弱小;四戒结交匪类;五戒偷窃财物;六戒贪杯误事;七戒同门相残;八戒欺瞒妄语;九戒外传武功;十戒得罪同道。”
金大哼的一声:“亏你还记得。”柳长青道:“本派十诫,我三岁便倒背如流,十几年来丝毫不敢忘了。”金大道:“那****好色、欺瞒妄语你没忘了?”柳长青大是不解:“师父……我……自是不敢。”
金大道:“你过来。”柳长青站起身子,走到师父身旁。金大猛然举起清泉宝剑,挥刀劈下。孙雪娘看得明白,急忙伸剑格挡,叮的一声,她手中长剑已被砍断,待劈到柳长青脖颈几寸,戛然而止。柳长青丝毫不动。金大收起宝剑,道:“好!好!”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看得呆了。大师姐殷苗苗是师娘年轻时收的徒弟,入门最早,年纪又大,最是成熟稳重,奔上去急忙道:“师父,消消气。”转身对柳长青道:“师弟,跪下了!”
柳长青又跪在地上,直冒冷汗,问道:“师父,我犯了什么错?你竟这样生气?”孙雪娘接话道:“你入牢之前可曾……可曾是****了两名良家妇女?”
柳长青目瞪口呆:“师娘,徒儿虽匪,却不屑做那淫邪之徒,这话怎么说起?”
赵柔突然跑过来,道:“师父,师娘,我就说二师兄当真不是这种人,定然是我们弄错了。”柳长青大声道:“师父,我九月初四日与七妹回到派中,遍处寻你们不见,后来被关狱中,一直到一个时辰前方才出狱,为何说我****妇女?”金大道:“柔儿,你去叫你姐姐来。”
赵妃双眼红肿,走过来,却不去看柳长青面目,对师父道:“重阳节那日正是二师兄,我若是看错,便剜了我的双目。”柳长青急道:“妃妹,你怎么……师父,徒儿定是遭人陷害。我那日跌落下马,掉入坑洞,怎么就会晕过去?后来想想,一定是有人往洞中下了**香。”
金大对赵妃道:“妃儿,你把两月前发生之事,都对你师兄讲了。”
赵妃强忍泪水,说道自己如何看到字条和柳枝,如何在二十四桥上见到柳长青被众人围住暴打,众人讲他如何强暴妇女,自己如何上前和他说话,如何到衙门找他,狱卒如何说他越狱逃出等事一一娓娓道来,只是隐瞒了梁照那晚来到她房中之事。
柳长青听得又是迷茫又是惊恐,后来听她说完,已经铁青着脸,便一字一字的问道:“妃妹,你当真如此认为?”赵妃留下眼泪,道:“我只盼……只盼是看错了人,似你现在这般模样我也能认得出,那肩上的伤疤是我所刺,又……又怎会认错?”
柳长青眼神顿时变得空洞,问师父:“师父,此间情由,令人难以琢磨,那梁照我只见过一面,我更是没有给妃妹留过字条。便是和七妹遇敌那日。其余你问我什么,我只这一句话:我在狱中一呆两月,其余一概不知。今日才被放出,若师父认定徒儿为人如此,就请下手。”语罢低下头去,闭上双目。
赵柔大惊,道:“二师兄,我信你,你快起来。”又对师父道:“师父,二师兄遭人陷害了,你们将他抚养成人,怎能不知他为人?说他强……强……那也得找到那两人问情缘由才是。官府冤枉好人,那事情还少了吗?”她不知二人已死,赵妃道:“那两名女子受此侮辱,已经自尽。我在衙门探的清清楚楚。”
孙雪娘问道:“青儿,你可曾被人蛊惑?可曾被别人使了拘魂术?”柳长青道:“徒儿只入狱当晚昏迷,其余时间,都很清醒。”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我在地牢之中,有一位前辈在我隔壁,自始至终,他都明白,一去打听便知。或是问那梁照,他当真去狱中见了我?我又当真伤他越狱?”
金大哈哈大笑,道:“你叫那牢狱之人前辈?哼,你们关系可好的很哪!”
柳长青一愣,知道师父认为地牢之中定是坏人了,自己也定是与他合谋了。心想此事再也难以解释,便不再作声。
金大又道:“你让我问梁照,那就是衙门说的都是错的了?我们问的真切,岂能冤枉你?”
孙雪娘道:“青儿,你起来。”柳长青起身,孙雪娘道:“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认,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柳长青黯然不语,金大喝道:“你过来!”柳长青走近些,金大隔了良久,仰天叹息道:“十七年前,我将你带回来……唉,不知是对是错。今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去拿一把剑吧。”
柳长青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气血翻腾,喉咙里想说出些什么,突然跪地大声道:“师父!我是被陷害的!不要逐我!”
原来金门派规,若是徒儿犯戒,轻则棍刑体罚,重责逐出师门,若是要逐出师门,徒儿须和师父比试一场武功,此意倒不是争斗强弱,乃是证明师徒情谊今日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日后相见,若是敌对,那也不须念及往日情谊。金门派立派数年,只这几名弟子,那是因为师父金大更注重个人人品之故,若是武功弱,尚可挽救,但要是德行低劣,那是宁死不收的,因此金大收徒,除柳长青外,从来都是先行长时间考察人品。此时要将柳长青逐出师门,那真是金门派首例了。
金大不为所动,道:“现在你已是逃犯,我不抓你送官,已是对你恩义深重,无须多言,拿剑吧!”
柳长青心道:“师父此刻正在气头上,此事结果已定,我暂且忍下冤屈,待日后我查明真相,再来辩驳不迟。”心念已定,便起身向赵柔要了一柄剑,见她眼含泪水,心道:“七妹对我有情有义,终于还是她信任我。”又看向赵妃,见她背对自己,胸口如同大锤砸来一般,叹一口气,傲气突迸,向师父鞠了一躬,长剑跨背,一招“程门立雪”站定身子,那是尊敬师父之意。金大道:“不须多礼。”柳长青一点头,攻了上去。
二人拆了数十招,都是本门剑法,柳长青两个月来苦练步法,脚步较之往日已然迅捷许多,那《游龙步法》乃是天下步法精要,因他近日被肖天华催的急,日思夜想之故,不自觉中便使了出来,本门剑法又是自己数年来练得熟了,心里只想赵妃此刻对他已是恩断义绝,心里思绪万千,浑不用心,哪料无意间已将二者融为一体,剑法忽然变得精妙无比。
众人都是大惊,钱顺问殷苗苗道:“二师兄怎么武功进展如此迅速?”众人心中都是一般的疑问,殷苗苗也是疑惑,道:“我不知道,但从剑法上看,这确实是本门剑招,我也看不懂为何潇洒飘逸许多。”
金大吃了一惊,心道:“青儿怎么武功进步如此之大,如有神助一般?”哪知柳长青一双眼睛总是看向赵妃,本门剑法上的招数平日里拆的熟练了,那是得心应手之事。金大却是猝不及防,险些手忙脚乱。
柳长青又去看向赵妃,只见她恰巧回头看他比剑,二人眼光对接,赵妃却不屑的横他一眼,又扭过头去。
柳长青痛苦万分,心道:“连她也当我是个淫贼。”苦情袭来,似乎有无尽的仇恨想要迸发,一招“遮云蔽日”向师父攻去。
这“遮云蔽日”一招,是金门派极为狠辣的一招,师父也是根据那《天玄武谱》领悟得来,乃被逼入绝境之时,只当后方是悬崖峭壁,背水一战,纵身跃起,左臂大开大阖,右手持剑左右横扫,实则不顾自己下盘。但柳长青学得《游龙步法》,此时心乱如麻,焦躁不安,竟然使了出来,其中更是增加了《游龙步法》精要,先是左腿虚攻对方****,趁他躲避之时,猛然收腿,拔身而跃,双腿蜷缩,左臂竟然直抓向对方头颅,这一招仍是虚招,跟着持剑自上而下,直攻对方左眼。
金大本可轻松躲过这一招,一来他知比剑乃是规矩罢了,不必性命相拼,二来他尚未使用凌厉剑招,将柳长青逼入绝境,他大可不必使出“遮云蔽日”。三来柳长青剑法是他传授,如何拆招也是他教,虽然武学之中变化繁杂,但门下弟子水平如何,他知道的清楚,其余全在临敌之时随机应变。四来金大见他将要起身之时,左腿虚攻自己下盘,心中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眼看柳长青剑尖便要刺向金大左眼,金大却呆在原地,众人快呼出声来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金大忽然将长剑抛落在地,急忙向后弯腰,柳长青手中长剑从他脸庞擦边而过,蓦然间金大双手抓住柳长青右手手腕,借着柳长青跃下势头,向前带去,忽然间又向后扭去。
柳长青大叫一声,手中长剑落地,身子也顿时狠狠摔落在地。
金大突然踏上前去,左脚踩在他背上,声音洪亮,犹如天雷滚滚而来,大声喝道:“孽徒!那《天玄武谱》在哪里?”
这一去一来的功夫,不过眨眼之间,却是瞬息万变,众人不由得看的呆了。
柳长青手腕疼痛难忍,痛的已经汗流浃背,趴在地上,听到师父问话,道:“什……什么《天玄武谱》?我从未听过。”
金大一脚将他踢向庭前柱子,喝道:“好!今日我便将你就地正法!”
孙雪娘急忙挡上前去,问道:“夫君,你怎么这样说?”金大悲痛万分,仍是一字一句向柳长青大声喝道:“无耻贼子!我问你!你偷了武谱,藏在何处?”赵柔道:“师父,二……二师兄在牢中,不会偷了你的武谱。”
赵妃心灰意冷,想到:“原来那日青哥留字条说带我共闯天下,是得了师父的《天玄武谱》……他要……要自立门户。”
金大说:“你……你还叫他师哥!若不是学了这武谱,他怎么便会使这擒拿功夫!武谱是这贼子进牢前偷的,有什么会不会的!”赵柔道:“这……这是擒拿?不是剑法?……这多半是……胡蒙乱撞……”
柳长青在地上,心如死灰,淡淡说道:“直到今日,我才头回听说《天玄武谱》这四个字。”
孙雪娘见金大几近痴狂,使个眼色,众弟子围上前来,赵柔也大哭起来,只赵妃一人颓步回房去了。孙雪娘向柳长青道:“青儿,你快走罢!”
金大叫道:“如何让着孽徒活着走!看我……”只说得半句话,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褚伯康在他正前站着,被喷的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孙雪娘急忙让众人把师父抬到屋中,一会便走出来,见柳长青望向天空,忍不住掉下泪来,走上前去说道:“你师父无碍,只是心力交瘁,气血上涌之故。”见柳长青动也不动,孙雪娘又道:“你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收拾了包裹,就……就去罢!”又递过来一样物件,蹲下放在柳长青手里,说:“官府追拿你,你快走罢,出得家门,没钱寸步难行,这些银两你收好。今后……今后……不要再回来了!”语罢转身走掉,眼中掉下泪来。
柳长青隔了许久,这才慢慢起身,行动迟缓,低头看一眼自己身子,只觉自己在众人眼里便如这身衣服一般肮脏不堪。缓缓回到自己屋中,途径赵妃房门,顿得一顿,思索良久,终于走开。
他推开自己屋门,眼珠缓缓转了一圈,却不进去,随即将师娘所赠钱袋挂在房门之上,用力闭上眼睛,关上房门,深呼一口气,良久睁眼,大踏步向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柳长青出得金门派,放眼望去,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星星点点光亮,天下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想到师父和赵妃所说话语,料定是有人暗地里陷害,但为了何事陷害自己,却是一无所知。浑身上下又是脏兮兮,浑然是一个乞儿。信步走着,突然背后有人叫道:“二师兄!二师兄!”回头一看,是赵柔追了出来,跑到自己跟前,哭哭啼啼,道:“你……你要到哪里去?”
柳长青叹一口气,道:“我不知道。”
赵柔道:“二师兄,我思前想后,想到一人,就算不是他陷害你,但和他也绝脱不了干系。”柳长青道:“你说的可是衙门中的梁照?”
赵柔道:“正是!他假传讯息,说你逃狱,你既然说没有过此事,那一定就是他在搞鬼。”柳长青道:“我已想到此节,只是我从不曾得罪得他,他这么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既是衙门中人,今日何以放我出狱,又让人难以捉摸。”赵柔道:“正是,我们须查明真相,禀报师父。”
柳长青道:“他……他已不认我这个徒弟了。就算我找到那梁照辨明,那《天玄武谱》也是师父冤枉了我偷去,辨别不得,当下之计,我要先找到武谱。”
赵柔道:“江湖险恶,师兄须处处谨慎。我姐姐……我姐姐她……”柳长青道:“不必再说,你回去吧,你如此信任我,我很是高兴。”语罢大踏步离去。
柳长青不知走了多久,来来回回想那梁照,想的头也痛了,也想不出任何端由,那就不去想了,找到一处溪流,伸手洗脸,忽然手腕一痛,自然是与师父比武之时被师父扭到的,细细看去,右手手腕处已经十分肿大,心道:“我怎么会使出‘遮云蔽日’来,当真该打!师父武功可高的很,除了剑法,其他武功造诣也是极高。我若要练得像他一般,不知得再要多久。”又想到自己脚也臭的要发霉了,除去鞋袜,放入水中,一股清凉直窜大脑,爽快无比,哈哈笑了几声,洗了好久,又去洗头。心想:“这可比在地牢中的日子快活多了。”想到地牢,又想:“不知肖前辈得知我此般下场,又会如何?我终得将他救出了。”胡思乱想一番,跳上树睡去。
睡到半夜,蚊虫极多,自己被叮了不知多少下,方才后悔没带衣服银两出来,但一去想昨晚之事,自尊涌上心头,寻思道:“我又为何要带衣服、带银两了?”烦闷无比,只是睡不着觉。
天色微亮,远处已有鸡鸣狗叫之声,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在树上躺着尚且不知肚饿,这一下来,便觉得饥寒交迫,寻思道:“我得找点吃的去。”走到乡下农户之中,农户大都没有院墙,只用栅栏隔着,看到一户人家中有鸡棚,几只肥鸡在里边来回走动,喜道:“在牢中从没碰过荤腥,今天要杀一只尝尝。”刚要翻身进院子,突然想到:“我在派中之时,偷盗便是大戒,师父又冤我偷盗《天玄武谱》,我堂堂大好男儿,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满脸通红,自责起来:“便是饿死,也不能去偷东西。等到天明,有人起床,去要点食物也好。”找一处地方坐下。
约莫二刻,这家农户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边走出来个中年妇女,忙活一番,手中挎着竹篮,隔着鸡棚向里边扔食物,几只鸡子围上前去,咯咯咯欢快叫着。柳长青起身,在栅栏外,道:“大婶,烦劳……”那中年妇女吓了一跳,手中竹篮也差点掉落在地,叫道:“谁?干什么?”
柳长青道:“我不是歹人,走路到此,肚中实在饿的难受,烦劳大婶拿些吃的东西给我。”那妇女道:“吓我一跳,原来是个要饭的。”放下篮子,道:“你等着,我给你拿。”不一会儿从伙房出来,拿出食物往柳长青手中一塞,道:“快吃吧。”
柳长青低头一看,手中是两块麻薯,虽然如此,也吃的津津有味。那农妇道:“瞧你也算年轻有力,自己赚些银两,又有什么难了?”柳长青吃噎了,说不出话,那农妇哈哈一笑,又端一碗水出来给他喝。柳长青只吃得三分饱,却也不好意思再要,向那农妇一鞠躬,道:“多谢大婶。”那农妇笑道:“倒也挺知礼数。”
一日无话,柳长青也无目的,只是向西走去,一天之中,都是向乡下村民要些食物吃,扬州民风淳朴,乡下更是好客。这日晚间,又找到一棵树,爬上去睡觉,突然想到:“肖前辈说他死后让我将他埋在他夫人墓中,那墓是在江陵城外,我便去瞧瞧。”反正知道要找到证据和师父丢失的武谱暂且也是无望,反倒不如找点事情做做。心里清明,便呼呼睡去。
睡到半夜,蚊虫却又将他闹醒。心里烦躁异常,睁开眼睛,又想到:“肖前辈说让我睡觉之时双腿帮上细砂袋,我何不现在就练?”正要下树找寻,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疑虑道:“这里怎么半夜也有人说话?”
那说话声音太小,他也懒得去管,寻思用什么包住细砂石子才好。那说话声音却越来越近。
他低头看去,见两人已经走到了树下,依稀看到是一个瘦高汉子和一个五十来岁打扮的妇女,那妇女背对自己,说道:“那怎么行?十两银子,一钱不少,莫说八两,便是少了一文钱,我也不依。”那瘦高汉子道:“高太婆,今日来只带了八两,实在不是有意短你。”那妇女道:“你这就是诚心诈我了,我让二毛子给你讲的清清楚楚,你怎会不知?”
柳长青道:“原来是做生意的,什么东西卖的这么贵?十两银子,那当真贵的很了,莫不是卖私盐的?”
那瘦高汉子道:“高太婆,你饶我二两,我再给你找个生意便是。”高太婆似乎十分生气,抬高语调,道:“不行,这等事情,抓到便要绞了,大家一般拼着命赚的,怎能讨价还价?再者,以你的经验,养上几年,学了门道,不足三月,就能赚回这许多银两,怎么来给我讨零?”
柳长青心道:“什么不足三月便赚回来,难不成也是押镖?不对,她说抓到要绞了,一定不是好事。养上几年是什么意思?”
那瘦高汉子嘻嘻一笑,道:“都说高太婆是一毛不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高太婆道:“少贫嘴,快拿来了。此处没人,就在这儿了。”她当然不知昨晚柳长青便在旁边树上了。那瘦高汉子便数起了钱,一并递给高太婆。
高太婆笑嘻嘻,道:“我就说你怎么会没钱?这个若是不活,再来找我,才可饶你一钱。”递给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瞧不清楚是什么。柳长青满头雾水,忽听得“哇”的一声,那黑乎乎的东西中传来一阵哭闹声,竟然是个婴儿!
柳长青双手握拳,右手手腕又是一痛,那也管不得了。心里怒道:“天杀的,竟然做这等拐卖婴儿之事。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正要跳下去,猛然间想到肖天华有一日给他说的话:“你就算亲耳听到,极有可能也不是实情,你就算亲眼看到,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又想到赵妃说重阳节那晚看到自己,想到师父看到自己武功后说自己偷他武谱。平静心思,心道:“我要有真凭实据,方能下定结论。倘若现在下去将二人杀了,若是冤枉好人,便要后悔一生。”当下默不作声。只见二人谈笑一阵,都是些不相干话题,不一会儿分头离去。
这一来便为难了他,他初入江湖,毫无经验,此时不知跟踪谁才好。稍加琢磨,心想:“这女的叫高太婆,有了名字,便不难寻找。”轻轻跳下树来,跟上那瘦高汉子,那婴儿只是啼哭,那瘦高汉子道:“再哭,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捂死!”用手堵住那婴儿嘴巴,便听不到那婴儿哭声了。
柳长青手臂青筋暴露,眼看他做下此事,对那婴儿毫无怜爱之意,不由得愤怒到极点,真想立刻冲上前去将他杀掉,咬紧牙关,又是忍了下来。
跟踪十余里,那瘦高汉子在一处地方停下,定睛看去,是一处小庄园,四面围墙。心想:“这人住的地方倒也雅致。”那人打开大门进去,柳长青原地等了一会,跃墙而过。
院内四间房屋,靠北正厅房屋大些,那瘦高汉子忽然道:“冯奶娘!”一名三十多岁女子在西堂应了一声,隔一会儿出来,看到瘦高汉子,道:“买来了?多大了?”瘦高汉子道:“四个月了,是个男婴。”冯奶娘道:“好吧,我先养着了。”
柳长青心道:“原来这瘦高汉子又倒卖一手,不知要卖几钱?”一回想又觉不对:“这人自己打开院门,那就是自己家了。”那瘦高汉子道:“先前的死的太早,还不到十岁,这次两岁我便带他去四川,那里看的人多。再干上几年,就要金盆洗手了。”冯奶娘道:“两岁?那银两可不能少给,先前说好的。”
瘦高汉子打个哈欠,道:“我自然不欠你,等这孩子断了奶,你就可以走了。只是此间你不要再出门了,你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吧?”那女子道:“没有,当然没有。”
柳长青道:“他们养着孩子,两岁要出去做什么?但这事情定然不是好事,他们这么说,那这一点就是千真万确。”
柳长青缩在墙角,那女子回到西堂,瘦高汉子进了正厅,想来里边还有住房。那婴儿一会便不哭了,又过得一会儿,柳长青站起身子,正厅门没有闩上,他偷偷潜进去。
趁着点点星光,看到正厅里放着一些杂物,不像是接待客人用的,走近前去,看到是些绳索、套圈、轮车、铁链之类物件,四下里也没有其他东西,不明所以。但想这两人不是夫妻,买下婴儿,听口气也不是要自己养大成人,先前有一个十岁便夭折,口气平淡,那一定也是买来的了。此事已定,当务之急,是须将这孩童送回去,不然孩子妈妈找不到,不知该有多着急。
心念已定,便先从弱者下手。先偷偷摸到伙房拿了一把菜刀,走到西堂,轻轻敲几下房门,冯奶娘道:“还没睡吗?有事情吗?”不一会儿便打开房门,见到一个浑身破破烂烂、满脸胡子的人立在门口,愣了一愣,刚要叫出声,柳长青上前一把堵住她嘴巴,点了她风池、外关、大椎诸穴,女子瘫倒在地,柳长青用刀抵着她脖子,道:“我不杀你,只是问话,你若叫出声来,我只有杀人灭口了,明白的话点点头。”
冯奶娘害怕地点点头,柳长青将她放到椅子上靠着,方才松手,关上房门,刚要问话,心想:“她若不承认,我便不好知道情由。”想了一会儿,才一脸严肃问道:“上一个孩子也是从高太婆手里买的吗?”
冯奶娘惊恐道:“我……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是杜六娘……那杜六娘前年走路摔了一跤……摔……摔死了。”
柳长青佯装怒道:“我当然知道杜六娘摔死了!那是报应!”说完这一句,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好,拿着菜刀来回比划,说道:“这次的事情,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吧,知道些什么,都要说。否则,哼哼……”
冯奶娘道:“好,我说,我说,你不要杀我,我也刚生了孩子。半月前,祖吴德来寻我,他知道我刚生了孩子,说道:‘那孩子在外边死掉了,我要再寻一个,你再来帮我喂养。’大……大侠……上个孩子也是我养的,所以我知道……我就答应了他,半月前就来了。今天半夜他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个。’我知道他……他是去买孩子。大侠……便是这样,这孩子刚抱过来。”
柳长青道:“我当然知道,祖吴德要孩子干什么?你怎么不讲?”冯奶娘急忙道:“是,是。我是以为大侠知道……所以……所以没说,他是要带孩子出去在街头卖艺赚钱。”柳长青恍然大悟,又想:“若是卖艺,怎么会死掉孩子?”问道:“怎么个卖艺法?上个孩子怎么死掉的?”
冯奶娘道:“我……我不知怎么卖艺,我只管养孩子到断奶就是了。”柳长青道:“你自己有孩子,岂不知孩子丢失后有多焦心?自己又怎么出来替别人养孩子?”冯奶娘道:“实在……实在家中无钱。”柳长青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讲来,捡重要的说。”冯奶娘道:“我就知这么多了,只是听说他带孩子去卖艺,却不是教孩子杂技戏耍,是……”不再往下说,柳长青问道:“是什么?”冯奶娘道:“是什么我当真没有见过,我只是听说,要让孩子扮成动物,随便……随便演演要钱。”
柳长青疑惑道:“怎么扮成动物?学小猫小狗叫吗?这样怎么会有人看?”冯奶娘道:“我当真不知。”柳长青看也问不出什么了,过去点了他哑穴,便要到北堂里屋去找祖吴德。岂止刚一开门,只见一人站在门外,凶猛无比,双手持着长棍,狠命向自己脑袋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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