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药,煮粥,洗碗。
所有的事情一气呵成的做完时,已经月上树梢,宁白峰这才歇息下来。看着草棚里睡着的一老一少,宁白峰眼神复杂。
草棚里的老人已经接近病入膏肓,自己买再多的药也只能吊住他的性命,不至于在短期之内就此撒手人寰。
而睡着的孩子比宁白峰小三四岁,是老人的孙女,被老人取名叫李碗,饭碗的碗。之所以取这个名字,老人是希望孙女能一直有饭吃,不至于饿死。
听老人唠叨着讲,李碗是城外浚水河上漂着的木盆里,遭人遗弃的婴儿,被老人捡回来慢慢养大的。最开始捡回来那会,附近的人都骂老人是疯了,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这么个孩子。老人那天要是死了,留下这么个孩子怎么活,这不是害人性命么。老人却什么都没说,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乞讨,讨不到吃食就去城外河边试着捕鱼,一直到很晚才回来。每次弄到吃的,总是第一时间塞给孩子吃,自己宁愿饿着。只要孩子笑,他也跟着笑。
就这样,孩子一天天长大,老人却一天天苍老。但老人依然是每天出去乞讨、捕鱼,只为养活这个孩子。
就在一年前,老人带着孩子去河边捕鱼,无意中发现漂流在河上的宁白峰。老人再一次从河里捞起一人,将其收留。
宁白峰最初醒来时精神状态极差,一度想死,时常做恶梦,每天浑浑噩噩。每次一想到毁天灭地,父母乡亲遭到吞噬的可怖景象,他就痛不欲生。神通广大的刘叔将宁白峰送出那片小天地前,给他一个吊坠,告诉他,若是活下来,一定要将东西送到坤洲回元山鼎剑阁,可他连这个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父母临终前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嘱咐,依旧言犹在耳,依靠着这些才吊住一口精气神,否则宁白峰还真坚持不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骤然遭逢巨变,没有就此沉沦崩溃,已实属不易。
最初的两个月,宁白峰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躺在窝棚里,所有的一应吃食都是老人和孩子弄来的。由于又增加了一人,老人的生活更是艰难。而为了让两个孩子吃饱,老人难得吃一口东西。
宁白峰躺在窝棚里的前四个月,基本听不明白老人和孩子说什么,言语不通。后来慢慢精神回转,才开始学着他们说话,这让老人高兴不已。
然而就在半年前的一天,老人出去捕鱼,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李碗哭着说要出去找爷爷,两人跌跌撞撞的跑到城门口,宁白峰用着蹩脚的口音好说歹说,城门守卒就是不肯开门。最后还是李碗哭着在守卒面前磕了半个时辰的头,守卒实在不忍,这才开门放两人出去。
两人跑到老人常捕鱼的河边,却看不到人影。宁白峰只能带着李碗往下游找,最后还是找到城隍庙的桥下,这才看到老人躺在水面上。兴许是好人有好报,老人躺在水面上却没有沉下去,底下一群鲤鱼托着老人不让其被水流推向更远的下游,更不至于就此淹死在河里。
经此一事,老人身子骨就垮下来,活下来的担子就落到宁白峰手里。最初,宁白峰想凭着自己跟随父亲学习过几年的打铁手艺去铁匠铺子找事做,却被人嫌年龄太小,只能当个学徒工。
学徒工就学徒工,能活命就成。
不想,学徒工头一年没有工钱,问遍整个县城三家铁匠铺,都是一样。宁白峰只得作罢,去河边捕鱼。索性小时候顽皮,上山下水的事情没少干,这才不至于饿死。
月上中天,宁白峰歇息完后,走到窝棚前的空地上。左手手里拎着三尺长的树枝,做倒提剑状,深吸一口气。
宁白峰身姿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右手骤然拔出树枝,左脚踏前一步,树枝顶端带着一点寒芒,极速刺向前方。
收剑。
右脚收拢。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月色下,少年反反复复的练习这些动作,一丝不苟。直到手脚发酸,这才停下休息。
这些动作总归只有三个步骤,拔剑,出剑,收剑。教授这些动作的刘叔告诉他,世上所有的剑法都是由这三个最基础的剑术动作衍生出来。所不同是,境界越高,剑法越高深,最终只是表现在外的形式不同罢了。
剑在鞘中,则蓄养剑气。
拔剑,则手中剑和胸中剑气喷薄而出。为何大剑修吐气即可杀人,即胸中剑气也。
出剑,则手中剑势一往无前,永不回头,进攻既是防守。这也是为何所有修行者中,剑修的杀力最大的原因。
收剑,则心中剑意随手中剑能发能收,不必伤人伤己。
一式三练,万变不离其宗。
世间万法,我自一剑足以。
宁白峰永远都记得,当刘叔说出这番话时,眼神是何等的晶亮。
锋芒毕露。
剑修,武夫中的练气士,练气士中的武夫。下三境时,剑修如武夫般打熬体魄,如练气士般蓄养剑中气,势,意。下三境同时修炼,当能将真气同剑之气势意相结合,凝聚一颗剑胆,才真正是为剑修。否则,只是江湖剑客罢了。
天下修行之人练剑者如过江之鲫,真正能称为剑修者不过凤毛麟角。
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宁白峰端坐城头,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初升的朝阳,嘴里默念着,“云霞千里,宁与天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宁白峰的眼睛随着朝阳越来越亮,隐隐带着一丝紫气。到最后,眼里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水时,宁白峰才闭上眼睛。
这种奇怪的修行方式,来自于宁白峰老家,云宁村的老村正。当初宁白峰年幼时,在村塾学习认字,教授稚童的老村正说,只要每天清晨对着朝阳看,心里默念着村头牌坊上的八个字,时间一久,眼睛就能看的很远,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说这是村子自古相传的方法,叫望气术。
宁白峰信以为真,连续半个月盯着朝阳看,最后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天天顶着红彤彤的眼眶,风一吹就流泪,被一众同龄人笑话,说他傻。为此宁白峰心里大骂老村正不正经,一大把年纪,还骗自己这些小孩子。什么破望气术,盯着烈日看,能看到什么气。
气到是有,肚子里的气。
千百年与世隔绝的
村子,别的不清楚,忽悠人的方法倒是很有一套。
然而,恰巧两个月前,宁白峰夜间被一阵吱吱喔喔的声音弄醒,漆黑的夜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宁白峰却意外发现,自己隐约看到窝棚外草丛里两只泛着白光的精怪在厮斗,而同样被弄醒的李碗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刻,宁白峰明白,老村正没有骗人。
城墙下,喧闹声慢慢响起,早起的乞丐们又要为一天的吃食而奔波。
破旧的窝棚里,李碗爬起来,看着爷爷还在睡,便蹑手蹑脚的走出窝棚。习惯性的看向上方城墙,只见一道消瘦的身影盘坐在三丈高的城头垛上,被朝阳染的如同涂上一层霞光。看到这个时候的宁白峰,李碗眼里满是崇拜,总希望自己也能跟宁白峰一样,斗精怪,赚大钱,身手不凡。
可每每低头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身板,又沮丧起来,还是填饱肚子再说吧。
早起的乞丐慢慢的离开居住的窝棚,四散着朝县城各处远去。李碗的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响起,少女叹了口气,回头走进窝棚,将昨天晚上剩下的干饼和着水煮成的粥重新加热后,一点点的喂进昏迷不醒的爷爷嘴里。
瞧着爷爷这副样子,李碗就忍不住的想哭。爷爷清醒的时候就告诉李碗,他命不久矣,要李碗好好活着。拉着宁白峰的手,说如果他死了,看在老头子救过他的份上,帮忙照顾李碗,直到李碗能独立生活,就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那时的宁白峰没说话,默默的点点头。然后就拼命的出去找赚钱的方法,遍体鳞伤的提着药材回来。老人一度不想喝药,说是浪费钱,早点死还能不拖累两个孩子。最后还是李碗哭闹着要他喝药,老人才喝药吊命。就这样维持半年,但也已经是油尽灯枯。
李碗心里也知道,爷爷也快熬不住。往常每日还能醒几次,现在就直接一直昏睡,连续两三天了,一次也没醒。
李碗准备起身出去,却不料窝棚角落突然窜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撞到右腿上,瘦小的身子被撞了个趔趄。李碗慌忙扶住窝棚柱子,仔细看去。
狐狸
白色的狐狸,长着两条毛茸茸的尾巴,站在窝棚门口,回头看着李碗,咧着嘴。
嘲笑。
李碗瞬间明白,这狐狸成精了。
反手抄起爷爷当拐杖用的木棍,朝着狐狸当头打去。
然而,狐狸身子灵活,瞬间就躲开去,冲出屋蓬。离开前,再一次回头咧嘴笑。
挑衅。
李碗冲出窝棚,无奈的看着狐狸离去。
回到窝棚,发现角落被挖出一个坑洞,想必狐狸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李碗嘟囔着嘴,恨恨的低估着该死的狐狸,用力把洞口堵死。
堵完洞口,见爷爷依旧是没醒,李碗有些失望走出窝棚,对着城墙上的宁白峰喊道:“白峰哥哥,咋们该去找吃的去了。”
宁白峰站在城头垛上,面朝阳,迎着晨风,大手对着下面一挥,意气风发道:“昨儿个赚了大钱,今天咋们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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