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并非家中有事,只是瞅着高三联考占用高二教室的短短假期,控制不住地来到了这里。路程不短不长,却足够消磨他。从前的时候他知道夏知在等他,有了目标的旅程只是一种过程,还是做了就会有好结果那种。这次就不一样了,他甚至不能确定,夏知愿不愿意见他。一路上吵闹的孩子和从不消停的聊天声,味道难闻的车厢,还有不知道上一个人做了什么的座椅。
他有些反感,精神状态紧绷,觉得有些疲累。现在想过太多东西,有了大致雏形后,他也困得不行,又不想离夏知太远。夏知睡在床中央,单人床剩下的空并不能让他躺下,他不愿意叫醒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趴在床边睡着了。
夏知醒来时就看见他可怜巴巴坐在地上,趴着睡着了。那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她轻轻拍拍柏舟的头,看看他能不能醒过来。柏舟抬头迷迷糊糊看着她,仿佛在问怎么了。她笑起来:“起来到床上睡,趴着不舒服。”她向里挪了许多,腾出了一人的空子。柏舟清醒了,但是这一刻不清醒更好。他有些慌乱,还不能镇定自若的隐瞒住他所看到的,他只好假装迷瞪,眯着眼睛钻进被窝,跟夏知一起躺着。
他对睡觉执念不大,一天睡四个小时也能很精神进行第二天的生活,他趴着睡觉得有两三个小时,如今已经算是完全醒过来了。太多的话想说,这些话一起涌到嘴边,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夏知叫了她一声。剩下的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是夏知,笑意盈盈看着他,突然说:“柏舟你真好看。”他的脸红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夏知的头:“就你话多。”
“柏舟你明天回去上课吧。”
“好。”
“待会我想吃汉堡包。”
“好。”
“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柏舟没有再重复地回答她好或是不好,伸手把夏知拉到怀里,想用力抱抱她,又害怕弄疼她,就将手松松搭在她身上,把下巴压在她头顶,他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满足,心里充沛着温柔与激动,交叠着向四肢百骸扩散,紧紧缠绕在一起。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夏知能看到柏舟毛衣上交错的花纹,密密织在一起,组成一圈漂亮的几何图案。她好像听人说过,这种类型的毛衣人们叫它北欧风。冰天雪地的小岛,凛冽的寒风刀割一样吹来,人们带着厚厚的手套,领口露出一点点交错的毛衣花纹来。她想象不出那里的天是什么样的,是和这个并不算太北的小城一样是肃杀的灰白,还是和南方一样湛蓝高远。毛衣是清浅的颜色,像柏舟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几何图案棱角分明,却因为毛线生出些温柔的意味。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吃上汉堡包。就这样躺着也很好。
柏舟走的时候这个秋冬季少雨的小城下起了小雨,传递出一种跟南方下雨完全不同的含义,冷气似乎要侵入人的心底,侵入人的每一滴血液,在每一根血管里肆虐。她穿着厚外套打起了寒颤,而作为南方人的柏舟却出人意料地坦然,挺直的背和温暖的手,都在陈述他并不冷的事实。
夏知跟他坐在候车厅两个相邻的座位上,微微靠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使劲握了一下柏舟的手。她的手不大,跟高高的个子并不太相称,而柏舟的手非常大,仿佛男性的手就是要比女性大得多。她的手放在他掌心,看起来那么和谐。
柏舟也看到了夏知的目光在他们握起的手上,夏知的眼光那样专注,整个世界好像只有这么一个事情值得她注意。他的心像是被温柔的子弹击中了,化成一滩水来。他也用力握了夏知的手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夏知,我……我……”说话始终条理清晰的他开始结巴起来,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夏知靠他靠得更近更紧:“怎么啦大结巴,你要说什么?”她的举动给了柏舟莫大的勇气和支持,他迅速将下面的话一口气说出来:“我喜欢你。”语速太快太激动,说出来竟然有点连成了“我宣你。”
夏知迟迟没有回应。不到十秒的时间在他眼里像是十年那样漫长,他紧紧抓着夏知的手,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离开一样。夏知终于开口:“我也很喜欢你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没有人比你更好。”
那些药在他眼前浮现,在他心上盘旋,他想大声告诉夏知,我不是你的那种对朋友的喜欢,我是喜欢你,想和你共度一生的喜欢。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十六七岁的年纪,说一生是多么可笑多么无法让人信服,那样固执地相信自己就会和这个人共度一生,一起牵手走到岁月的尽头。还会有孩子,延续他们的故事,他们会永远留在孩子的记忆里,记忆不消除,他们就是存在的。他的名字和她的称谓,会一直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不敢说,那些事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让他不敢固执地要求一个结果,不敢去,逼迫她做出回应。他的智商终于被过于激动的感情赶下线,什么也不能思考,只能这样害怕着恐惧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夏知是聪明的女孩子,听得懂柏舟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回应。金小雨红肿的眼睛,那个小黄蜂一样的女孩幼稚可笑的举动,还有她偶然看到的在班级后排接吻的小情侣不久后竟然分手了,在班里大闹了一场。这些东西都在告诉她,感情中,爱情来得猛烈而直接,却永远不可能比友情长久。分手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不如做一对好朋友,老了还有借口一起问候一起吃饭,总比像仇人见面眼红来得好。
婚姻是那样消磨人的热情,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恩爱的父母走向了悬崖,走向了爱的反面,那样仇恨地看着对方。如果他们没有结婚,擦肩而过也不会带着仇恨吧。恨是辛苦的事,痛苦的事,折磨的事。她一辈子也不想体会这种痛苦。
更何况那个人是柏舟。她舍不得。即使她永远不像看仇人一样看他,她如何能保证柏舟跟自己一样呢?两万一千九百天,她想和这个人有两万一千九百天的故事,不咸不淡的延续都行,只要不跟他在某个时间点就终结。
就好像选择了长久而非热烈。
出站时雨还在下,比开始更加急促,细密地在天空织成一张帘子,将天地连在一起。地面还没有积水,只是有些湿润。她没有伞,匆匆地跑向站台,等待着公车。时间还早,中午回去拿把伞,下午还能够上课。
天公不作美,这雨不仅没停还愈发大了起来。天都开始变得阴沉,风呼啸着卷动秋天的落叶,雨点开始密集,噼里啪啦砸着公车的窗户。看样子她得从站台跑回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戴上外套的帽子,夏知冲出了公交车后门。地上已经开始有积水,每一步都会溅起水花。鞋子湿了可以再换,先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四周的摊贩正在支起大大的防护伞,嘈杂的雨声和人们的声音连在一起,嗡嗡嗡吵的人心烦意乱。
隐约听见雨声里有人叫她,一声声从未停歇。她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身后跑来一把小花伞在屋里颤颤地抖动,声音似乎是从伞下传来的。小花伞往她这里跑来,小小的脚迈出紧密的步伐,夏知觉得有些熟悉。
“夏知姐姐!夏知姐姐!你没有伞!”
是梁飞羽!她笑起来,也不顾自己身上湿了,一把抱起来这个小胖子,梁飞羽可谓是装备齐全,穿着小雨衣打着小花伞还穿了双小水鞋。他把伞举高给夏知撑上,像个小大人一样批评起来:“姐姐不乖,下雨要带伞!”夏知想逗他,很无辜地抱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可是姐姐不知道会下雨呀,”梁飞羽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道:“姐姐不看天气预报吗?我就天天都有看的!”夏知住的小区西门正对着小学,她打算直接把梁飞羽送去校门口。
这个小孩子情商还是很高的,一下子看出了夏知的想法:“夏知姐姐,我有雨衣!待会你拿着伞回家,要喝妈妈煮的姜汤不然要生病的!”他好像瘦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重,抱着也没觉得多累,夏知点头说:“好呀,可是姐姐怎么还你的小花伞呢?”梁飞羽歪着头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地叫出来:“妈妈也说很久没有见到夏知姐姐了!周末姐姐去我家好不好!我有好多新玩具,姐姐我们一起玩!”夏知不想让小孩子伤心,温柔地回答他:“好呀,不过姐姐玩坏了怎么办?你会不会哭鼻子呀?”梁飞羽像个小小男子汉,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怕,要让着女孩子,姐姐是女孩,我要关照你的。”
“嗯,那你的关照就是要姐姐抱着呀?”
梁飞羽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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