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为了不被发现，三人必须在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回家，并且在准备回家之前，都各自往卫生间去换回了校服。

江姜闹腾得累了，换完了衣服，独自缓缓地走在走廊里。

施晋文站在角落里，正在和谁说着什么，脸上没有一贯吊儿郎当的笑，反而皱着眉，整个人都像是烦躁不安的。

江姜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施晋文……”

话音未落，走廊侧边，走出来一个喝醉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挡在她面前。

江姜皱了皱眉，往另一边避了避。

偏偏醉汉被地毯的边缘绊倒，直冲冲地朝装饰花瓶摔了过去，江姜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一把，阻止了他撞上花瓶，但他脱了力，顺势就靠在了江姜的肩膀上。

“啧。”醉汉身上的酒臭味熏得她头晕，江姜一时挣脱不开，不耐烦地用力拍他的脸，“喂，喂！”

醉酒的男人皱着眉半眯着眼看着江姜，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伸手扯了扯江姜的衣服：“哇，制服诶！”

江姜：“……”

醉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一边拉扯着她的校服：“哇，哈哈哈，真的制服诶，这么刺激的吗，哈哈哈……”

江姜不耐烦起来，正想把他甩开，肩膀上的重量就突然一轻。

施晋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十七岁的少年穿着校服的白衬衫，领带系得松松垮垮，面容清秀，嘴角含笑，明明是温柔的样子，但是动起手来却没个度，江姜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醉汉就已经倒飞了出去，一头撞倒墙角的垃圾桶，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

余晖刚刚换好衣服，听到这声响，吓得赶紧跑了出来：“怎么了？”

施晋文拍了拍手，笑着挥手：“没事，江葡萄被骚扰了，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把痴汉清理掉啦！”

江姜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墙角蠕动的醉汉。

“哎哟，”施晋文回过头，看着她的傻样，笑着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平时打我的时候那么凶，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反而怵在那里不动了，傻了吗？”

江姜还是没有说话，施晋文却突然得意起来：“也不用太感谢我啦，话说我刚刚是不是很帅呀，哈哈哈不准爱我哦江葡萄。”

余晖匆匆跑过来，江姜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施晋文的脑门上，又是一声清脆的巨响：“你！是！傻！逼！吗？！”

施晋文捂着额头，震惊地看着她：“你干嘛？！”

“马上要比赛了！这个时期你他妈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够呢，你居然敢打人？！你想被禁赛吗？你不想当一级运动员了？你是不是干脆直接想死？！”江姜扯着他的耳朵吼了起来。

施晋文倒退了三步，痛苦地捂住耳朵，说不出话来。

余晖检查了一下醉汉的情况，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活着。”

“那我们快点撤吧。”江姜对施晋文翻了个白眼。

“好。”余晖贴心地把醉汉摆在一个舒服又显眼的位置，防止有人踩到他。

走廊另一侧，突然响起吵闹的人声，像是在找人。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身，朝着出口发力狂奔。

仓促地穿过走廊，推开舞池里挡在面前的男男女女，少年们一路跑出了酒吧，冲到了飘着柳絮的街道上，把所有的喧嚣都抛诸脑后，直跑出了小巷，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夜风起了，柳絮混着不知名的花瓣，如雪般飘落。

三个人气喘吁吁地，头发也散乱着，靠在路灯上，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施晋文擦着汗，突然没头没尾地狂笑起来。

“傻逼。”江姜骂了他一句，但是也忍不住那股莫名其妙的笑意，也跟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晖直接坐在地上笑得抽气。

“哎哟喂，我肚子抻着了。”余晖一边笑，一边气若游丝地□□，“哎哟哎哟。”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江姜揉了揉自己笑得酸痛的脸，“不行了不行了，傻逼会传染啊，我得回家了，不能再继续放任自己傻下去了。”

“我送你啊。”

“我送你吧。”

余晖和施晋文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江姜愣了愣。

施晋文已经推了推余晖的肩膀，走上前一把接过了江姜的包：“我们住一个小区呢，顺路，你自己回吧！”

然后就一边推着江姜，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两人就并肩往前走了。

江姜一边戳着他的额头教育他，一边回头跟余晖挥手：“我们走了啊，你路上小心些。”

余晖本来愣着，也笑着挥了挥手：“好，你们也是，路上小心。”

两人渐渐走远了，这初夏的夜里还沁着凉，余晖站在路灯下，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才吸了吸鼻子，转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

“啊……一个人好孤单啊，不想回家啊……”

江姜和施晋文在两家门口分别。

施晋文开了家门，往里走了两步，又探出头来：“江葡萄，我去给你把滚滚抱过来？”

江姜掏钥匙开门，头也不抬：“算了，这么晚了别折腾它了，明天再说吧。”

“行，”施晋文打着呵欠进了门，只留下一句模糊的，“晚安了。”

“嗯。晚安晚安。”江姜随口答应着，推开了家门，客厅里一片寂静，灯却全开着，暖黄的灯光顺着打开的房门涌了出来，照亮了门外的黑暗。

时值深夜，平时的这个时候，家里人应该全都睡下了，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忘记关灯了？

江姜觉得奇怪，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里。

正蹲下身换鞋，沙发那边却突然站起来一个人，声音威严而雄厚：“现在才回来？”

寂静无声的夜里，江姜被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蹲在原地往后一撤，一头撞上了鞋柜，“哎哟哎哟”地捂着后脑勺叫了起来。

江父走到她身前，把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我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姜揉着后脑勺站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撒谎：“老师留堂了，不是很正常嘛，怎么了吗，没什么事我就上楼了。”

江父伸手一把拉住了要上楼的江姜，声音中透着暴风雨前夕的怒气：“老师留堂了？”

江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啊，对啊。”

江父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你！”

杨阿姨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站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他们，拉着江姜往厨房走：“哎呀，小葡萄才回来，肯定饿了吧，阿姨给你做了夜宵，你先吃着，啊。”

江姜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正是对杨阿姨和父亲的厌恶达到顶点的时期，立马触电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别碰我！”

杨阿姨愣了愣，然后局促地收回手，尴尬地站在旁边。

“江姜！你怎么跟杨阿姨说话的！”江父的声音陡然拔高，“还不快点道歉！”

江姜捏紧了拳头，站在原地，固执地一言不发。

“没事儿没事儿！”杨阿姨赶紧上前打圆场，伸手想拉江姜的手，手指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收了回去，“哪里用得上道歉啊，小葡萄，你是不是累了，赶紧上楼休息去吧。”

江姜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上楼。

江父却在后面大声喝住她：“我让你走了吗？你给我站住！”

江姜的脚步稍微停顿，但还是继续往前走着。

江父气急，在背后一把抓住她的书包，“我说站住！”

江姜始料未及，被他的力气拉扯得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膝盖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虽然江父寡言少语，脾气也不好，但是自从妈妈离世，他就从来没有跟江姜发过火，现在生这么大气，把江姜和杨阿姨都吓得不轻。

江姜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刚刚你班主任跟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逃课，没参加晚自习，”江父平复了一下呼吸，努力地耐着性子说，“还说这是你这个月第四次逃课了，江姜，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江姜愣了愣。

江父痛惜又失望地看着他：“你，你孩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阿姨脸色发白，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去搀扶江姜站起来。

江姜的膝盖磕破了，血顺着小腿流下来，染红了袜子的边缘，杨阿姨看见了，眼眶顿时有些发红，回身推了江父一把，生气地责备道：“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看把孩子伤得，得多疼啊……”

虽然是心疼她，但杨阿姨这个亲昵的习惯性动作落在江姜眼里却格外刺眼。

“我变成什么样子？”江姜随手抹了一把血珠，不耐烦地说，“我变成什么样子关你什么事，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

江父因为她的伤口而消下去的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不关我的事？你是我女儿！你的事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江姜冷笑。

“你，你……”江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却突然像是在她身上看见了谁的身影似的，语气变得哀伤，“要是你妈妈还在，看见你这个样子……”

江姜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别提我妈妈！”

“别提我妈妈！不准提我妈妈！不准从你嘴里说我妈妈！”江姜失控地吼了起来，杨阿姨站在她旁边，下意识伸手拉她，江姜反射性地推开她，因为用力过度，杨阿姨直接撞上了旁边的柜子，柜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往下砸在了她的身上。

江姜也愣住了：“杨，杨阿姨……”

“啪！”

她正要去扶杨阿姨，突然被江父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被打得偏了偏，耳朵瞬间嗡嗡地耳鸣起来，听不见任何声音，脸上也迅速地浮现出五个指印，疼痛尖锐而真实，像是有钢针在她的侧脸穿刺。

江姜下意识地捂住脸，因为惯性往前偏倒了几步，但还是敌不过眩晕，最终再次跌倒在地上，流血的膝盖狠狠地挫在地面上，疼痛瞬间就传达到了心里。

她呆呆地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清，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无力地砸碎在地上。

这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以前的时光。

那时候妈妈喜欢弹琴，她就在旁边唱歌跳舞，爸爸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们一眼，再露出幸福的笑。

她曾经是这个家的公主啊，不管怎么任性，怎么胡闹，爸爸和妈妈都永远站在她这边，不会生气也不会失望，只会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拍去她身上的灰尘，再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

可是现在，妈妈离开了，这个家，也变得陌生。

没有什么属于我了，妈妈。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