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染的目光寒凉如刀，落在百灵身上像是蛰伏的凶兽，仿佛只要她一说谎，就会一命呜呼。

“我没看错的话，你身手不俗。次次办事来回不超过一炷香，就连去庄子最远的粮仓，都不会超过一炷香……粮仓那边，有什么你要会的情郎么？”百里染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微笑。她还是养伤期间，无意发现百灵走路轻巧无声，不似常人，一时起了疑心，才长了心思。

从前粗枝大叶的百里染在这个年纪，是定然发现不了，自己身边还典藏这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奸细的。

“我坠下悬崖那日，本是与我师父在一起练剑，我记得，是你跑到山上对他说庄子里有事儿，将他支开的吧？”

“小姐……何不去问慕先生。”百灵虽心中胆寒，却依旧嘴硬，不肯开口。

“你怎知我没有问过我师父，兴许此刻，我只是在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百里染继续看着她开口。

她不想就这件事情去问慕易之，这庄子里在算计的，目标应该只有自己，这是小事，不必牵连慕易之。百灵敢这么回她，她便好好诈她一诈：说实话，活命，半句假话……她抽出袖子里那一截奇异的蛇形刃拿在手中把玩。

“这把刀刚跟我不久，本小姐还没试过利不利……”

百灵盯着百里染面上无半分波澜，着实看不穿她心中所想，平日里那个大大剌剌的小姐不见了，眼前这个，深如寒潭。

百里染看着依旧兀自挣扎的百灵，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的耐心不是很好，稍后还要去议堂参加族会。”

“小姐……”百灵终于开口了，面露苦涩：“就是奴婢说了，也不会比在您这边下场要好。落的还是一个没命。”

“若本小姐承诺保你一命呢？”百里染眼里闪过一丝掌控之中的笑意：

“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百灵你不会不懂。你也没有怀疑我说话是否可信的权利，因为……你没有选择。除非你现在自尽，死在我面前……但是据我观察，你死了的话，你身染重病的老母亲就没有着落了。”

百里染这几日在发现百灵有异之时，已然派心腹梭缓将百灵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百灵终于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崩溃了，百里染说的都对！她不仅惜命，还没有选择！

“是……是小姐您最好不要惹的人。”百灵嗫嚅着开口。

“别人要我的命，我还惹不得了？我倒是真想知道，这偌大的百里世家中，还有谁，是我百里染惹不起的！”

“是……长老团。”百灵说完，便宛如失去了浑身力气般地逶倒在地。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并不认为，百里染能斗得过那偌大的一个——长老团。

百里染眸色深了深，一丝复杂从脸上一带而过：她以为她只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庄子里某一个人，原来竟是……一群人。

她还未找上宋祁惹上麻烦，这家族里的麻烦便先找上她了。

那好，她便要看看，家族中的长老团，是如何要将自己处之而后快的。今生她从前雷厉风行，将令军行的性子，似乎在宋祁那一刀后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纵使从前是军事，运筹帷幄，慕易之的口中，自己依旧是带着些浮躁之气的。若不然，前世的她或许已经直接冲去都城，将宋祁杀之而后快了！

可……这不是她最想要的。宋祁纵然一死，她却不得解恨，纵然立即相见，他却也还未认识自己，她们真正的恩怨纠葛，俱是发生在几年后。

而她只想要个答案再教他生不如死！

而眼下，自己先梳理梳理百里山庄的陋穴，作为今生自己的起点罢。百里染唇角挂着一丝狠绝而自信十足的微笑，今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百里染破天荒地朝家族议事厅的方向行去，一路上被大哥百里盏堵了个正着。

“染儿，你这丫头又抽什么疯，怎的胡说我喜欢你的小丫鬟璃儿还将她硬塞给我！”百里盏气呼呼地一把揪住百里染的头发。“我要告诉母亲说你小小年纪心思不正！”

眼前百里盏那年轻俊逸的阳光面孔照映出多年前的时光，让百里染有些恍惚。

此时的他还是个武艺超绝心性洒爽的年轻男子，还没有七年后的尔虞我诈和大将军的沉稳和风霜。

那时他为了妹妹，妹妹到哪他便保护到哪，妹妹离了家，他便弃了一方盟主的争夺，妹妹进了宫，他便进朝当了骁勇的武将——现在想来，竟像是深谋远虑的宋祁多年前故意布下的一个局。

拆的江湖少了一大世家的威胁，百里家少了一双儿女，朝廷多了一枚无人能及的勇将，宫中多了一枚女流幕后军师……

他们败坏的时光，全数都是因为自己那一段，可笑的爱情。想起宋祁，一股恨意恨意登时升腾而起，百里染喉头再次一阵腥甜，涌起一团嫣红。她生生咽下，指尖发白地抓着衣角，誓不让鲜血现于人前。

哥哥……思及此，不知如何开口，只有一行清泪顺着颊边无声流下，眼眸中深深的，百里染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一直汹涌泛酸，浪潮般的感觉纷沓至来，俱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竟让她一时间难以自持。

百里盏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妹妹擦眼泪：“怎么，怎么说你两句就哭了……好了好了，那大哥听你的便是了。”

百里染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少年，忙的擦干眼泪，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绞着头发跟百丽盏撒娇：“大哥……要不要今天去议事厅听老家伙们议事？”

“染儿你平日不是最讨厌这些个东西的吗？正好哥哥我也讨厌，还去干嘛？”虽说他与百里染都留着一个议事的座椅，但二人基本从未出现在议事厅。

他们的理由是，还小，而议事厅的长老们，也正好觉得他们，还小。

在现在的百里染看来，这寻常的里面却是透着股不寻常：

从前从未细细想及，前世百里世家虽繁荣昌盛，但在自己宫中为后的那段时间，自己父亲百里腾云却是让权与人了！那时还无暇顾及，如今看来，指不定存着什么猫腻！说不定祸根，便是这个时日的时候给埋下的。

不由分说，便直直将大哥百里盏拉去了议事厅。

见到两人前来，座中一干长老倒是显得有些意外，连掌事的百里腾云，也颇有几分意外：“盏儿，染儿？”

百里染冲父亲一笑：“爹，我和哥哥好歹也是将来要要接手家族的人，再这么小孩子心性地不务正业下去，恐是愧对家族对我们得期望与教诲了。”

这番话从一贯插科打诨机灵古怪的百里染嘴中说出来，一干人颇显惊讶，连百里腾云也是愣了两愣。百里腾云乃是族长，膝下仅一儿一女，所以议事厅中留了他们二人的位置，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百里染趁机扫过在场两侧的各个长老的脸上神色，将他们神色间的落差尽收眼底。

“话说的有理，不过染儿与盏儿二人尚还年轻，我们一把老骨头还撑得住的时候，你们敞开了怀地闯荡，自是也大好，哈哈哈。”

说话的是二长老百里陆，掌管家族人丁方面的收纳清理，百里染眼中笑意盈盈，深处却是寒光乍现，果然，这么快便露出了狐狸尾巴么？

将百灵安排到自己小苑的授意，看样和他脱不了干系！

“二叔疼爱染儿心领了，不过我哥哥已经年近弱冠，岁数都可以纳小妾收通房了，自然得开始为家族……尽一点心力。”

百里想起染儿莫名其妙送他的丫鬟，正要发作，被百里染暗自狠掐了一下腰间。兄妹这个小动作，向来便是要人噤嘴的暗示。

百里腾云高兴地点头：“也罢，染儿有此想法，为父作为组长甚是欣慰！那从今往后，这偌大的百里世家，可就一点一点慢慢都得交给你们了！”

“染儿记住了。”百里染拉着百里盏坐下，列座上不少人跟着这句笑言露出和善的笑意，点头附和，百里染心中一阵冷笑。

“染儿，你脑子摔坏了么？”离开大堂后，百里盏敲着百里染的头，非常不解。“说好的兄妹二人组，说好的一起闯天下呢？进了议事厅，还怎么闯江湖？”

“哥，这天下，怕是闯不了了。”百里染反拉住百里盏的手，“你是百里家未来的家主，有些事，妹妹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百里盏带着浓浓的疑惑，百里染没有多言，将他带到了那日自己掉下去的悬崖，让他自己看。

“这里……有过打斗的痕迹。”百里盏回头看了百里染一眼，脸色上褪去了顽劣变得有些许认真。“虽然被人后来掩埋了，草木上还是有压痕和被刀切断的断痕。染儿，你……”

百里染点了点头：“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哥，有人存了心的要杀我。”

“那日我本是和师父在山林练剑，之前我便在小苑那边跟他吵着要来山崖边采撷罗蒂莲。后来山崖边，师父被下人以族中有事的缘由给带走，这边便仅剩了我一人。之后，那几个神秘人便出现了。”百里染隐去了百灵的名字，说的一脸淡然。

百里盏听毕，神色蓦然严肃：“有人一直注意着你的动向你的动向，才在此设下了陷阱等着你来。”

百里染点头，百里盏又不禁疑惑：“这与你今日拉着我去议事厅有什么关联？”

“如果我告诉哥哥，想要杀我的人，就是家族里的人，我们俩的存在，威胁到了某些人将来的地位，我们父亲的百里家族的权力，正在受到侵蚀，哥哥你还会觉得……染儿拉你去议事厅是脑袋抽了吗？”

山巅仅有他们二人，百里染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般被风撕裂，回荡在百里盏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