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老留步。”
离离开家族议事厅的分岔小径,百里腾云慢悠悠喊住了二长老百里陆。
“族长何事?”百里陆停住脚步,语气中并无过多尊敬,甚至带着一分不耐。
百里腾云走上前,一脸和善的笑意:“染儿和盏儿是第一次上议事厅,多有生疏年轻气盛之处,出言若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们几位老辈多担待费心讲解些,也免了与他们一般置气。”
百里腾云脸上有些尴尬,他起先还高兴着,两个孩子终于知道体谅长辈分担族务了,不想两个玩惯了的孩子,特别是百里染,在会上时常发出一些惊人的言语。有些甚至不顾民生大逆不道,险些让他当众挂不住。
什么掀了武林称霸,霸占江湖盐商的水路独占盐路行商……端的是差点让在座拍案,其中闹得最凶的,莫过于二长老。
二长老一听这言外之意,知百里腾云是在数落自己之前厅上议事之时,出言多有针砭之意,变着法子暗示他不要过分指责百里染。二长老漠然冷笑:“族长说的是,这公子小姐将来都是山庄的主人,想必说什么便是什么,老朽现在在这边指责他们如此安排坊市布置,到头来还是落了侄女的不快。”
“二长老哪里话,他们是晚辈,长幼尊卑,怎么指点都是应该!”百里腾云连忙摇头,他一向心性和善大度,自是不与二长老的怪脾气一般见识,“只是当众说他们平日不学无术,行事莽撞,也是该紧点口风罢。”
二长老笑的阴阳怪气:“既然庄主都如此谴责我,我百里陆往后不再开口便是。”说罢一拂袖子,愤然离开。
只要一日不是百里山庄的主,他便一日位不如人!
“大哥可记得,议事厅上,我胡乱一开口,谁指着鼻子驳我驳的最激烈?”百里染开口问道。
“这个……你连霸占黑市,驱赶无店门小贩的混账话都说出来了,谁驳了你,又有什么关系?”说起这个,百里盏一阵汗颜,旋即又恍然大悟:
“你是故意在会上信口雌黄随意乱讲一通,看谁会揪着你的疏漏不放针砭与你吧?”
百里染眼一斜,摆出一副“不然你以为”的表情,你妹妹难不成还真那么混?
百里盏摩挲着下巴:“这么说来,还真有几个人!二长老,大长老,林秀长老,兵器库的伍凡长老,还有寒霜姨……”
“排除几个只在我说了特别荒唐混账的话时,才破口大骂的人,例如寒霜姨。哥哥,你看看。剩下的还有这么多……”
“你什么意思?”联想到之前百里染的话,百里盏神色一肃。
“哥哥,我想起你两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误食山菌中毒。”百里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一点一点暗示他,“那山菌以往我们吃着无事,怎的偏偏那次大夫说你差点被毒死是由于食物相克犯的症?什么食物相克能来势如此凶猛差点夺人性命?!若不是师父给你服下了他那奇特的药丸子,你还不得殒命,我还不得被爹爹乱棍打死?”
百里盏一惊,莫非那时,便有人先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他问:“那个给我诊断的医师有问题!我今天回去便好好去医庄问他一问!”
百里染摇头:“那个胡大夫早就不在百里山庄了,我前去问,治你的病后几个月,他便离开了百里山庄,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罢。我只知道,庄子里负责人丁去留安排的,从来都是二叔百里陆。”
百里盏闷声不言不语了:若是几年前自己的中毒和如今百里染的坠崖都不是意外,诚如百里染猜测的那般,是二叔为首的长老团所为的话……这件事的干系,那便大了!
百里染并没有告诉百里盏关于自己的说法从何得来,甚至都,没有告知自己的父亲这件事,因为,她觉得长老团背后还有人!
百里世家旁系甚多,其中除了几个嫡亲的叔父长老,其余的长老并非百里姓氏,倘若多年后真的是他们夺权,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迄今为止,百里家的大部分实权依旧掌握在自己的爹爹百里腾云手上,这长老团……是哪来的胆子敢绝百里腾云的后!
百里腾云胸怀豁达,然而并不代表他新屋城府,软弱可欺,这些个事情一旦败露,他们哪来的胆子接受百里腾云的怒火?
百里染一路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了秦园居。
秦园居,慕易之的住所。百里染这才注意到,慕易之原来从这个少年年纪起,便开始过了像是隐士一般的生活了:
半个侍女也无,贵为百里山庄的“先生”,却丝毫没有一般家族请的先生的生活形式。
她突然好奇起来,一个年纪轻轻来历不明的少年,是怎么被自己的爹给捧成“先生”的:虽然他的武功修为确实有点深不可测——
包括两年前让哥哥百里盏起死回生的药丸,包括一段时间前将自己从涯底抱回的,也是他。
竹林中慕易之正在练“剑”,说是剑,其实只是一支随意被人砍断的竹枝,偏偏落在他手里,端的是如青蛟游舞,彩练纷呈。一袭白衣在林间来回腾挪,款款的衣袂飘飞间,是他那张淡雅出尘的脸。
百里染看的有点痴,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神仙般的少年,前辈子竟对自己……
“看招!”
百里染玩心大起,随手也捡了一根竹枝倏忽朝他刺过去、
慕易之察觉到,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堪称“温柔”的微笑,侧身便躲过了她的偷袭,随之一个灵活的转身,反与她出招拆招地练起来。
这很奇怪……百里染心中蓦地有些纳闷:
她记得从前这个年纪的时候,慕易之还是一个平日里板着脸的有些别扭的少年,为人稍嫌冷漠,不善与人相处,若当年不是她脸皮子厚,怎么从他那里学得那么多东西!
她不记得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慕易之曾朝自己露出过这么熟稔,这么……温柔的笑。
一个愣神之间,动作便比平日里慢了半拍,慕易之的竹尖正对她的胸口而来,惊得他急急收剑,左手还抓着百里染的胳膊,重心失衡二人便一齐倒落在地。
百里染扑倒在他胸口上,突然听到不知是谁的心跳心如擂鼓。
慕易之颊边一红,竟是瞬间便将她推开到一边,拾起竹子站起来沉声怒喝道:
“百里染,对敌之时步步杀机,为师要是收剑慢了半分,你的小命此刻便是没了!叫你练剑不认真!”
百里染摸摸鼻子站起来:这不是知道他绝对不会收慢半分的嘛。
“慕易之,要是我死在练剑的时候,还是死在我的师父你的剑下,这传出去,会叫人笑掉大牙的,我面子皮厚,你的威风可是消受不起!”
百里染笑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真实年龄已过婚期,与少年郎抱抱搂搂肩膀,已然引不起她半分波澜。
慕易之气的罚她蹲马步,不扎足一个时辰不准停。
百里染这才后悔起来:这少年的玲珑心碰不起啊,无奈她上面还有威严的爹爹在,敢不听话,等着皮鞭!
慕易之在一旁煮茶喝茶,百里染在竹林之中老实地蹲马步,阳光从稀疏的林间照过来,映得时光恍若静止,景象闲散美好的竟不似人间。直到慕易之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你今日带着百里盏去悬崖边了?”
“是。”百里染有点诧异。
慕易之没有说话,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突然叹了口气:“好好守着百里家罢,不要多查四处奔走了。”
“不四处奔走,又怎能好好守住百里家呢?”
百里染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眼眸中依旧是一个不属于十六岁少女所能通透的深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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