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澜向贾家告别,便和婢女云儿坐上了回府的并车。
卫澜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便把头上的白玉孔雀簪摘了下来,放在手中端详着。的确是支好簪,材料精挑细选,做工别具匠心,果然是宫中才能有的东西。
可是为何皇后会突然赐郭氏这簪,又是何故还要请她入宫闲话呢?
卫澜拈着簪子思索着,云儿却以为她瞧出了这簪哪里有问题,也跟着抻脖瞪眼地细细打量起来。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卫澜不禁笑了起来。
“你瞧什么呢?”
“我见小姐看得这么认真,以为有何蹊跷。”
“没有,我是在想为何要送我这只簪子。”
“不是说了,为了感谢你帮助贾家小姐学书法么?”
“应该是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卫澜心里明白,可不是学书法这么简单。这簪不是送给自己的,是送给父亲卫瓘看的,她是想用送簪子来表示两家交好的决心。皇后赏赐的东西,自然是难见难得的,她如此都舍得赠与,那定是他贾充党羽之争颇有不顺,急着想拉拢父亲。
再言那皇后,好端端的她怎会突然招郭槐入宫?既非皇戚又无私交,想必除了慰藉也寻不得其它的理由了吧。甚至要皇后赐簪,说明这贾充也是着实觉着亏得慌吧,这一举不过是安抚罢了。
车马荡荡,卫澜想着,脸上便若涟漪漾开,浮出淡淡的笑。
想必那庾纯暂时应该是没有事了吧。
***
“我真是太娇惯你了!”郭槐一个转身,指着面前的贾南风轻喝了一声,随即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皇后赐与两支簪,我给予你二人,是想拉近你们的情感,让你二人更亲密些。可你呢,偏偏把这好意搅得不堪。”
“这又怨不得我,既然她说喜欢牡丹簪,为何执意给她白玉孔雀,母亲明知道我喜欢那一只。”贾南风愤愤不平,她倒觉得委屈。
“人家不过是客气推辞而已,谁不知那白玉孔雀更珍稀,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们贾家待她的心意,而且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郭槐焦心地说道。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劝父亲时头头是道,但自己这心思却是点滴未识。
“我贾家待她不好么?再说了,就算不好能怎样?以我父亲的权势,还要讨好她么?我就是想不通了,父亲到底看上那卫瓘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你父亲心境啊。”
哎……郭槐无奈叹了口气,仍是耐心地为女儿解释着。
“庾纯对你父亲不恭,你父亲为了让陛下惩处他,甚至上呈了辞表。陛下自然是倾向你父亲,想要罢了他的官,可怎奈朝中大臣多数都不赞同,陛下也没了办法,只得以酒后失言为由降他为国子祭酒,仍加任散骑常侍。不过陛下见你父亲郁郁不平,也侧面抚慰了一番,不然皇后怎会招我入宫,赐我金簪。”
“如此皇帝不也算是惩了他么?一方安抚一方惩治,态度明了,还有何顾虑呢?”贾南风问道。
“惩是惩了,可惩的不彻底。散骑常侍,掌规谏,侍从皇帝左右,若是哪天皇帝又听信了他什么,这岂不是留了个祸端。你也知他不满你父亲已久,如今又和任恺走得很近,若是两人联手,你父亲岂不是祸患无穷。所以,你父亲他现在极力要丰充党羽,以备不时之需啊。”
“所以父亲看中了卫瓘?便拿我去联络情感,为他所用?”贾南风哼笑了一声道。
“身为人女应多体谅父亲,为他分忧啊。”郭槐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贾南风哪里想得这些,她心里仍是不解愤懑。陛下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甚至都动用皇后来安抚,为何父亲还这般疑神疑鬼,小心翼翼。只要父亲稳坐朝堂,谅他二人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再说这交往一事,若只是将卫澜看做玩伴,那她倒是很乐意有一个这样任她摆布的闺友,不过掺和进利益博弈,那她就不甚怡悦了。因为这样一来,她便成了父亲的一个棋子,任人摆布的就是她,少不了如今天这般要按捺自己。
她贾南风自小就是众星捧月,骄横得不可一世,怎能受得了这份子压抑?所以这一腔子的怨气无处可发,便全都迁怒到了卫澜身上。
这种积怨卫澜自然是感受得到的,但不是她期望的。她最初接触贾南风的意愿便是能和她交好。若是能改变她的性子自然好,若是改变不了,那在日后不管她们之间发生何事,在做决定之前也先顾一顾二人往日的情分。
第二日清早,卫澜不请自来地登门贾府。见贾南风未出闺相迎,便知她定是还在因昨天的事生着气。
婢女香儿引着卫澜,到了贾南风的闺房,然闺房中却无一人。
“卫澜小姐且先等一会,我家小姐正在后院园林喂鱼,过会便回来了。”香儿笑吟吟道,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卫澜一人坐在房间西侧的榻上等着,她环视着这间闺房的正室,这里是贾南风平日习得书画的地方,仔细算来她已经在这里陪了她两年多的时间。
门的对面,房间正北摆放的,便是贾南风那木质彩绘漆栅足几,平直案面下两侧各有栅形直足八只,托着上面漆画着云样图案的案面。那云团灵动欲出,书物放在上面似飘悬于云间,有欲坠之感。
几案的坐榻后立着曲尺状合页折屏风,环状镂空、团花样彩绘漆的木框中嵌着画着一整幅牡丹争艳的襄邑锦缎。这画中,黑色勾勒的枝茎蜿蜒恣意,淡淡赤粉挥洒出锦簇花团,黑赤之中加以点点翠色缀之,隐约之间更显这花开繁茂,富丽堂皇。
这张扬的牡丹争艳,正应了贾南风高傲的心气。卫澜忆起昨日那只牡丹簪,缘她贾南风就是喜欢牡丹的人,可是为了给自己难堪,还是把簪子给了妹妹。寻思着,卫澜便伸手将自己带来的一长一短两只木匣摆在了那几案上。
一阵微风拂来,门口悬挂着的珠帘相互摩挲着,发出流水般淙淙之音,这样恬淡祥和。卫澜抬头看了看,阳光从正南方向照在五彩珠帘上,泛出斑斓色彩,氤氲中似彩虹一般。微风拨动珠帘,这彩虹便荡漾起来,看得人心绪也随之飘然……
曾几何时,在她的房间中也有着这样一挂珠帘,还有帘后那张清俊秀朗的脸,她已经记不起来那张脸长成什么样了,但那柔情脉脉的笑却始终印在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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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园林的探月阁中,贾南风与贾午姐妹二人正跪坐于阁中吃着茶水,嘻嘻地聊着天。见香儿匆匆地朝这里奔了过来,贾南风放下手中的团扇,凝眉望着她。
“怎么了,慌慌忙忙的。”贾南风慢语问道,表情甚是傲然。“是她唤你来找我的么?”
“不是。是卫澜小姐说她出来的时间久了,怕家里人惦念,要回去了。”香儿小心翼翼地回答,低着头,眼睛却时不时地向上挑动,观察着贾南风的神情。
“走便走了,你慌张个什么。”贾南风说着目光落在了那团扇上,又捡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摇晃着。
“不过才一个上午,就等不了了,真真是没耐心!本还想让她等上一天呢。”贾午冷哼了一声道,随即用余光瞟了瞟身侧的姐姐,见她面色漠然又继续道,“也不知母亲到底喜欢她什么,还送她簪子。”说罢贾午又瞧向姐姐,虽淡漠未变,可微挑的眉显露了她此刻的内心,妹妹的话又一次触动了她。
提到簪子,香儿赶紧双手托起一长一短两支木匣。
“卫澜小姐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
贾南风一眼便认出了那镶着银丝的短木匣。
“这不是母亲送她的那只白玉孔雀簪吗?”贾午惊奇地叫了一声,她也识出来了。
贾午未待姐姐发话,便一手掠了过来,仔细着打开。果然是那支簪,只见她双唇微张,满眼的惊异和艳羡,不过只赏了片刻便皱起眉来,换了付嫌恶怄怨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么?”她瞥了一眼姐姐。“母亲赠与她的东西怎又拿了回来?是相不中这货色么?亏得母亲一番好意。”
“即便是不要了,为何又转给了你?可把姐姐放在眼中了?凭什么她不要的东西,便要给了你。”贾午一边愤愤诛讨着卫澜,一边观察着姐姐的颜色,
然贾南风了无愠意地对着香儿指了一指,香儿便把剩下的长木匣递了上去。贾南风打开,一只精湛巧工的宣笔挂在其间。
“怎么是支笔?”贾午探着头望着姐姐手中的木匣问。
“这是兔毛宣笔,进献贡品时便有这一物。卫澜说过,这笔是选自山野雄兔之脊背箭毛所制,笔毛弹性极好。而且据说这兔要选那专食野竹饮山涧之泉的成年雄兔,甚是难得,称得上是罕见珍品。”贾南风给妹妹解释道。
而贾午却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撇了撇嘴:
“即便名贵又如何,就她书字书得好,明知道写字没人及得过她,而且姐姐你不稀罕这些,还要送,是要给谁难堪么?是要炫示自己么?”
许是怨卫澜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簪,许是妒忌卫澜和贾南风在一起比自己更像姐妹,也许是想在姐姐面前表现出谄媚,讨姐姐欢心,总之贾午一直在贾南风耳边挑唆着。
不过贾南风心中还是明亮的,毕竟相处了两年的时间,她知道卫澜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一直把她当做戏弄的对象,但是贾南风心里清楚卫澜不会拂逆自己。不要说卫澜没有这心思,就算她有,也不敢发泄出来。所以送这两样物件,必然是想逢迎自己,也算她有心。
贾南风这一刻的理智算是暂时挽了两人的情谊,怒波涌起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不过人不都是靠理智思考的,尤其是贾南风这样冲动随性的人,暂时的平静不过是将怨怒藏于湖底,且不知那稍有不慎,便是波涛暗涌。
“去卫府给我通报一声,明日邀妹妹城外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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