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正则?”皇后的心恍若驻停了一般,难道是自己的大儿子司马轨?
“对,太子哥哥,大哥说他毒死了太子哥哥!”
皇后一口气深吸,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城阳王,唇齿紧咬,提起的双肩颤抖着,好似这秋风中瑟瑟欲坠的一片落叶!然终了这落叶还是落了下来,皇后轰然而倒,坐在了地上,小宫婢们慌忙搀扶在侧。她一股凄恨于心而出,她泪水夺眶,却因横怒而强忍逆流,使得她眼眶通红,甚至整张脸都紫涨得可怕!
“你!你!居然是你害死了我可怜的正则!你个凶手!你禽兽不如!你好狠的心啊!”
“我心再狠,有你狠么?”城阳王深凹的眼眶瞪得已盛不住赤红的双目,好似一双架在满弦上的箭,瞄准目标,一发中的!
“对,我承认,司马轨是我毒死的,今日我也未想过让他兄弟二人活着走出东宫!因为我恨!恨透了你!”跪在地上的城阳王单膝抬起,他缓缓而立,却被守在身边的侍卫又按了下去,他怒瞪了一眼,续言道。
“我母亲在世得皇帝宠爱,你百般憎怨!你折磨得她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当中,痛不欲生!她浑身伤痕累累,病痛缠身,从我记事开始,多少次我彻夜守在母妃身边,只怕这一睁眼便再也见不到她!还有父皇,我不信你一无所知,你可曾放在心上?你对这恶妇只是一味纵容,最终我还未出世的弟弟被她扼杀!还有不足两月他就要到这世上来了,父皇,那不是你的儿子吗?你这般待我们,我岂能让你的儿子好过!我毒你的儿子?你就未曾给我下过毒么?只因陛下的一句要立我为太子的戏语,你便要对我下狠手,若非乳母替我食了那□□,我岂能活到现在?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而已!最让人愤怒的是,你居然还是杀了我母亲!”
这些话在城阳王的心中必然是沉积了许久,今日一并爆发。平日里看上去豪放爽朗的一个人,像正午的阳光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明媚热诚,谁会想到他心中埋藏了这般刻骨的恨。虽知此刻知道他也是个心狠之人,可有那么一瞬间,卫澜对他生出了那一丝丝的同情怜悯,许是因为她挂在心中的恨,同他一般。
城阳王的一番话让众人都沉默了,本还对先太子之死甚为震惊的皇帝,此刻也沉寂在这莫大的仇怨当中,他又何尝不是这仇怨产生的一个因子呢?
城阳王之母审美人,貌美德贤,皇帝曾经对她宠爱有加,甚至曾有过过要立她的大儿子,司马景为太子的冲动。只因自己便是因嫡出长子,而从弟弟司马攸手中夺了皇位,所以为了不惹口舌是非,还是立了自己的嫡长子,皇后的大儿子司马轨为太子。怎奈那司马轨命短,十一岁便患了常疾病,不治身亡。再立太子,皇帝为这人选也曾困惑过,司马景和司马衷,庶出长子和嫡出二子,选择哪一个呢?最终还是挨不过皇后的缠磨,立了司马衷,也就是当今的太子。
而立太子不久,这审美人就日渐消靡,整日郁郁寡欢,容颜大有凋零之趋,于是这皇帝便临幸的少了,她渐渐失了娇宠之势,怎地就有一天悬梁自缢,死在了自己的寝宫当中。
为此皇帝曾有愧疚,许是因为未立她儿为太子,伤心郁愤,而又失了专宠所以才此般想不开的吧。这人一没,她生前的百般好都涌在眼前,陛下也没少了对她的惦念和惋惜。
怎地今天这一件竟把之前的历历往事都扯了出来,一桩桩平淡之后经隐者这般不堪的真想!
先太子的死居然是他一手策划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果真是不可饶恕!可这审美人一死又是怎一回事?
“你说你母亲是皇后害死的?”皇帝双眼微眯,盯着城阳王,神情阴沉莫测!
“是!都以为我母亲是失宠而想不开,我母亲秉性淡泊之人,受了这恶妇那么长时间的折磨,未抱怨一句,都未曾有过轻生的念头,怎会自缢?分明就是她做的!”城阳王指着皇后大吼道!
只见皇后定了定神,冷哼了一声,虽是面容惨淡,可眉光凛凛,阴寒逼人。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指着城阳王道:
“你也知审美人是淡泊之人?你母亲枉生白养了你了!她为何忧思过度,为何轻生我以前不知,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都是因为你!她定是知道了你的恶性!知道你害死了我的正则而愧心惊怕,惶惶不可终日,你母亲的死是因为你!你岂言我害死的!”
“你狡辩!我母亲根本不知道此事!她是你害死的!自缢不过是假象!是你亲手害死她的!你妒忌她!即便她失了宠溺仍不肯放过她!是你亲手杀了她!”城阳王嘶声力竭大叫着,他激动得几欲站起,可都被侍卫按了住,他挣扎着,侍卫只得押着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你说吧,任是你说什么事实都摆在这!你害死了我的正则,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你如今又为了太子之位来谋害太子和汝南王!条条罪状,你以为你几句狡辩便可以推脱吗!”皇后厉声呵斥,说罢,她转目光犀利地盯着皇帝,待他给一个决断!
“拉出去!交于廷尉府,等候处理!”皇帝摆了摆手道,他扭着头,甚至都未瞧上城阳王一眼。
城阳王看着皇帝平静得出了奇,他知道自己今日已经走进了死局,无路可缓了。
“成王败寇!我认了,可是皇后你!待我魂飞魄散一日,我定要从那地府爬出,变成厉鬼,让你日夜不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卫澜恍若再历前世一般!
城阳王双臂用力一挥,抖落了押在他身上的侍卫的手,他昂然挺胸,无半分踟蹰悚怕,在一众侍卫的簇围下,朝殿外走去。
当他走到静跪在地的卫澜身边,顿了一顿,四目相对,卫澜不但没有躲闪,反而目光流露出的竟是深深的忧愧和痛惜,本还是恨她入骨的城阳王一时诧异,她怎都不像是个会陷害自己的人,若不是她演得太真,就是她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城阳王从怔忡的表情缓了过来,眉目略舒,嘴角溅出一丝幽凉的笑意。他盯着卫澜冷冷地哼了一哼,道:
“被利用的感觉怎么样?亏你还信他!”
说罢,下颌一扬,傲视着殿外那朦朦昏暗的天地,走了出去。
殿外依旧墨色暗暗,虽已是寅时,可还未迎来黎明曙光,翘角飞檐,宫阙楼阁,在这迷蒙雾气中,恍若是无数的层峦叠嶂,将这昭阳殿绕得紧密压抑。
寅,夜日交替之刻,是百兽之王最为悍猛之时,然此刻这只猛虎却在这深宫之中断了利爪,被围困其中。
帝宫,这是权力集中的地方,也是最为凶险之地!翻过重峦越过复彰,当你抵达这权力的中心,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这青石阶上的一块石砖,供人攀爬践踏……城阳王是,审美人是,先太子是,包括卫澜自己,也是……
经历了这一夜,卫澜从清楚到糊涂,再到如今的明了,她终于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不过是这场勾心斗角中一颗棋子而已!她突然觉得,上一世自己拥有的平淡居然是多么大福气,此生,这却成了一种奢求。
事件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廷尉府。许是皇帝的心也被伤透了,一时半会都没办法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他把此事都交给了齐王来处办,而这对齐王来说,何尝不是个难题呢?
惊悸未定的皇后回了显阳殿,而太子被送回了东宫。折腾了一夜,太子留不住卫澜了,本欲让璧云将她送回,怎知让张华先开了口,陛下无心顾及其它,便准了他的请求。
卫澜随着张华退出昭阳殿,刚刚下了这宫殿的青石台阶,便瞧见甬道之上一众人伫立未行,卫澜盈盈望去,一眼便和步辇上的太子瞧了个正着。
太子目含愠色,怒气喷薄地盯着她和张华,雾气朦朦,宫灯昏暗,卫澜只觉得他双眸微亮,发出摄人的寒光。
卫澜赶紧低下了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局促不安起来。
张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转过身来,缓缓走进卫澜,站在她面前,微低着头瞧着她的脸,关切地询问着。可这一幕,在这幽暗的光影下,在太子那个角度看来,怎么都像二人贴守在一起默然传情。许他心里越是怕什么,越是会看到什么吧。
太子重气一喘,大喊了一声“走!”守在辇下的侍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若一众幽魂,飘飘荡荡消失在漫漫无际的宫道之上。
这是卫澜和张华第一次同车而坐,若非今日一事,怕是她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机会。她本意要避嫌,可经历了这么多,她内心快要崩溃了。城阳王杀入东宫,崇正殿飞来的那一剑,昭阳殿中的对峙,城阳王被押出殿堂时那怨怒的目光和落魄的背影,还有他说的那句话……
虽她上一世经历了比这还要悲惨事情,可此刻她仍是心有余悸,她有些撑不住了,更何况在张华面前,她不想坚强,也总是坚强不起来……
马车颠簸,卫澜坐在榻上随之摇曳,柔弱无助,像是劲风中一叶飘摇的花瓣,不曾落地,也不得依偎。她双目紧阖,曙光微寒,凉浸浸地从车窗投入,面色苍白若纸。张华看着心头一酸,疼惜之情翻涌而出,几欲伸出的手再也压抑不住,颀臂一揽,将卫澜拥在了怀里。
一阵温热传来,卫澜的撑持轰然而塌,心都融化开了。她偎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然而下,心中默默念着,就这一刻,就让自己放松这一刻吧。
“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我被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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