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凄然地回到了榻前,跪坐在卫澜的身边。
卫澜的血已经止住了,污迹也被清理干净,可好似这血都吐尽了一般,她从脸上到指尖没有一丝的血色,青白得可怕。本还因难忍而微蹙的眉,此刻都舒展开来,气息微弱,神情淡然,淡得好似这世间无所依恋,淡得这满榻的锦绣映得她更是了无生机。
太子哀楚地盯着她,泪水默然而下。他伸出手来,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疼惜地抚着,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紧紧握住了她手,同样的寒凉。太子忆起在梅园中,他也曾经这样为她暖过手,可此刻她的手却是怎么都暖不起来。太子将她的手拉了过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很怕她就这样弃她而去,一定要扯住她一般。
扯得住人,扯得住那飘散的精魂么?卫澜的魂魄,不知游荡在哪里。太子想将她唤回。
澜儿,赶紧回来吧,你别扔下我一人离开。
我终于找到可以让我安宁下来的人了,你却要舍我而去吗?
敛目垂头,将她冰凉的指尖抵在了双唇上,深深一吻。泪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盈盈一泓,和一滴未拭去的血溶在了一起,将那殷红冲淡,恍若虚幻。
太子多想这泪水能把整个事实都冲淡,他再也忍不住了,头埋在了卫澜的身上,痛哭起来。
一众宫婢都呆愣了住,只瞧着跪在榻前的太子,头倚在卫家小姐的身上,肩膀一耸一耸,伤心欲绝。缘这太子竟然对她情深至此,缘这痴儿的情意竟不必常人少半分!
太子把自己关在寝殿中守了一夜,除了伺候的两个宫婢和太医,任谁都不许进来。
卫澜的嘴角偶尔还会溢出些血来,太子便一点点地为她擦拭着,这手里的巾帕一直握着,竟都未曾放下过。
一夜就这般熬过来了,卫澜气息仍旧微弱,可未曾见有式微之势,如此太子一颗提悬的心也稍稍安了一安。太医说了,只要熬过这一晚……
“卫家小姐虽气息尚存,可甚是不稳,且脉象薄弱,只怕她命不久矣。”太子伏地而跪对着太子言道。
“胡说!你昨天还说熬过这一夜便可医治的!”太子听闻怒吼一声!
“臣只是言她熬过今夜许有一线生机……”
“那你倒是医啊!不要说有一线生机,就是没有你也得把她给我拉回来!”太子怒不可遏地挥着手臂在榻前踱步,焦灼得似一头巨狮,咆哮着,发怒着,疯狂着,也默默地痛心着!
太医们无可奈何,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如今只能盼着这小姐的求生欲强,自己救自己吧!一众人都不在言语,一副待人宰割的模样,垂头跪在太子这头狂暴的猛兽面前。
然门外的一句话,救了他们,是贾南风的声音。
“太子殿下,卫家大公子来迎卫家小姐了!”
太子本欲把卫澜留在身边,不想分离寸步须臾。可卫家听闻了消息之后,惊惧一夜,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家的女儿接回去。然此事也惊动了陛下,奈何皇后自从知道先太子被毒死之后竟郁郁成疾,无暇顾及,只得自己派人,嘱咐好生寻个太医随着卫家小姐同回卫府。
于此,太子便也没办法强留她了。心中万般无奈,竟守在房中不肯打开房。众人都了解太子的脾气,他若任性起来,谁也归拢不了,此刻又是发起癫来了。
亏了汉轩一番劝慰,告知他,对卫家小姐而言,许自己的家中才是最安心的地方,有利她养病,她终归相见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太子便凄然地开了门,依依不舍地将卫澜送了回去。
卫澜回到家,仍是昏迷不醒。母亲杨氏只瞧了一面便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卫恒妻王氏只得将她掺回房中。如今寸步不离守在卫澜身边的,就是小哥哥卫宣了。
卫宣也算是个烈性的男儿,可见到妹妹此般,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妹妹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呢!爱着宠着牵挂着,此刻竟被人害成这个样子,他恨不能闯入那东宫,将那害她之人千刀万剐!他也想揪起太子问上一番,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就是这般照顾她的?可是那痴儿!他懂得什么!
此刻唯能做的,便是哀然叹息!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让她再次入宫!
卫澜的病反复着,好的时候如梦魇了住,微微呓语,痛苦不堪;不好的时候,那便是如踏入了往生之地,任人怎么唤都唤不回,连气息都时有时无。
太医和韩大夫一同根据卫澜的体质定了药方,可全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这药都喂不进去。急得卫宣像个小怒兽在庭中横冲直撞!就在此刻,家仆来报,有客探望。
卫恒与卫宣不解,待这人一进门,二人恍然。缘是张华!
他怎会不来,听闻了消息,他恨不能瞬时便出现在卫澜的身边,若不是昨夜刘氏强按着,他怕是半夜就敢奔了上来。
卫恒瞧着他通红的双目,定是熬了个通宵,和卫家人一样,不能入眠吧。这份忧心,我卫家是领了,可人,不能让你见!
“侍郎请回吧!小妹此刻养病,不易打扰。”
“我一定要见到卫澜,不见到,我是不会走的。”张华决绝言道,一点示弱的气势都没有。
“见了又如何,她此刻昏迷不醒,也识不出你来!”卫恒也不肯让步。
昏迷不醒,听到这几个字,张华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双剑眉高耸,瞪大着眼睛盯着卫恒。她已然都昏迷不醒了,那我更是要见!
“恕在下冒昧,卫澜我一定要见!”
“你!”卫恒怒目相对!果真是那他无可奈何!“你还来添什么乱呢!我卫家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我上一次已表明态度,我卫家不会同意你和卫澜的事的!请侍郎自重!也不要再让我家小妹难堪了,她此般已经不住流言蜚语了!”卫恒冷言道。张华未惊,他已料到了卫恒会是这个态度。可卫恒身后的卫宣耐不住了!冲上前来!
“长兄这话过分了!”
卫恒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知道什么,回去!”
“张侍郎和妹妹的情意你怎会不知,如此情深义重,为何见都不让见,你岂止妹妹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谁?她方才喃喃呓语,唤的不是茂先又是谁!”
这一语,让张华愕然,心猛然一恸,他恨不能一步冲到卫澜的身边。她还在念着自己,她果真念着自己!张华忆起了,在贾府昏迷之时,卫澜那句凄凄哀然的“茂先”。
“我一定要见卫澜!”张华盯着卫恒的眼睛如一把利剑,气势如虹地指着卫恒!哪怕与你对峙为敌,我也要见卫澜!
卫宣动容,却一反常态地叹息一声,沉静地将卫恒拉到了一侧,低声道。
“长兄,就让张侍郎见一见妹妹吧,就算是为了妹妹。她此刻最想见的便是他了,若是他能将妹妹从这鬼门关拉了回来也未可知啊!此刻到底是妹妹的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若是妹妹能活过来,嫁他都无妨,更何况是见一见!还有……若是妹妹果真……救不回来了,她的心意你是知的,也要满足她这个心愿啊……”说罢,卫宣的泪落了下来,若不是要劝兄长,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卫恒终于妥协了,他叹息一声,引着张华,去了卫澜的闺房。
张华刚刚踏入房门,就一眼望到了帷帐内那个安静得若没了生气的人!这是他最想见的人,日日夜夜思念着,他幻想着再见时定要拥着她,握一握她柔夷纤指,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嫣然而笑,他还要给她读那首写给她的诗!可此刻果真见到了,却是这样一幕,张华的眼睛更红了。他顾不得身周的人是如何想的,一步冲了上去,跪在了卫澜的榻前。
卫恒刚刚要制止,可却被卫宣伸出的手拦得住,卫恒微开着口,话还没吐出,盯着正在摇头的卫宣,突然觉得他不似那个鲁莽的弟弟,倒似换了个人一般,惊奇得很。
卫恒默默地垂下了双目,随着卫宣,退了出来。
张华端详着卫澜,往日那张明艳的脸庞此刻没了一丝的生气,白的惊人。张华忆起了那日卫澜晕倒在贾府的情形,就是这般,面孔之上虚浮着青白色的精魂,他试图去抓住,可轻轻一碰便会消散开来……然此刻更糟的是,失去她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好似在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怎样呼唤,她都听不到一般。
怎么会这样?
张的双唇颤抖,眼睛被迷雾蒙了住,他连她的背影都寻不到了,像一个迷失的孩童,他惶恐无助!一阵阵的恐惧袭来,他惊吓得躲在雾中四处冲撞,随之而来的,便是莫名的绝望!
张华伸出手,沿着卫澜的额、脸颊、拂到了尖尖的下颌,沁凉寒心,张华泫然落泪。他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脸庞,希望自己能将这热度传递给她;拇指划动,在卫澜的唇际划过,那殷红似花瓣的唇全然没了颜色,张华的手指颤抖了,曾经这就这朱樱的两瓣轻启微阖,道出了那句“随你海角天涯,不离不弃……”
说好的不离不弃,你如今却要弃我而去,你忍心么?
“卫澜,别走……”张华柔情唤道,起身,颤抖的双唇在卫澜的额头深深印下一吻。这一吻带着无限的缱绻和哀戚,他的头久久微抬,就这样抚着她的脸放声哭泣起来。
许是这滴在卫澜眼窝的泪给了她一丝暖意,许是扑在眉宇间张华的气息让她有了期待,许是张华身上那熟悉的味道让她有了眷恋,她微微嘤了一声。
张华一惊,张大着赤红双目望着她,一丝喜悦在心头闪过。
“卫澜,卫澜,你听见了么?我来了!我来了!”
张华握起卫澜一只冰凉柔软无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即使她看不见,也要让她感觉得到,自己在,自己就陪在她身边,自己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卫澜感觉得到,即便他不言不语,即便瞧不见触不到,她的心都能感受得到他,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的,是上一世的债,这一世的缘!她穿过奈河,跨越三生,才寻到的另一颗心,无论到哪里,她都感应得到的!
“茂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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