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铁骑，活着的传说。

天启年间建成，编制八百人一营，八千人一阵，号称一营可屠城，一阵可灭国。

天启年烽火连城，却独独烧不到苍龙骑大本营的天青城，哪怕天青城外是百里可长驱直入的平原，也少人自大到引兵直指天青城，退一步讲，就算有人自信到啃的下这块硬骨头，却也明白强吃苍龙骑对当时天下的局势来说得不偿失。

大羽国兵圣公子楚曾因兵败被俘久居天青城，据说他回到大羽国的时候对跪在他脚下痛哭的幼帝说过一句话就拂袖而去，一把大火焚了十数年写成的兵书，此后再无人见过他。

“你若能给我找来十万苍龙骑，莫说复国，玉皇大帝你想做就去做做谁又能拦着。”

很多人去过天青城，太多人摇头感叹苍龙铁骑难以复制，十万人更是如同天方夜谭。因为苍龙骑初建时是设立满编三万人，可人数最多时也只将将两万，战事休止后也就还剩下一万多些未死未因伤致残的。

那年头总有些战时说书人往来天青城，大体上讲给人的都是天青城里不同于其他城防驻军模式的佣兵似的制度。在天青城里看到往来的军士全都是骑着苍青色的天青名马来回奔走，见不到半刻闲暇，进了苍龙阁领过任务，等齐人数就一同出城。

有时候人和马一起回来，喝口水便再领了任务出城，有时候马儿独自回来，马背上会夹着染血的衣帛书笺。任务中若是有一个人没回来一队人多半就都不回来了......

在说书人那里天青城有两奇。

一是平时看着交流甚少的兵士到了演练军阵的时候整齐划一的只听得到一个声音，随便抓出几个，几十个，几百个来相互配合都能做到行云流水，演兵列阵无半分阻滞。

第二奇就是偌大天青城，文官之外不设武官，不设将帅队长之类，近两万兵士平起平坐，只认正副统领。

常有文人做诗歌与天青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厚铠重甲天青马，晨起战鼓夜征霞。

忆往昔兵士儿郎，长枪烈马慑天听。

天青旗至，生灵辟易......

王铁壮跳出回忆，望着愈来愈近的天青大旗，露出怀念，气沉丹田向前大吼。

“小的们，想老子没！”

远处天青大旗迎风而展，在视野里逐渐放大。

谢平安一把拉过安安的手挡在她前面。

王铁壮倒是突然好整以暇，气势收发自如，一把将手上铁枪插进土地里整个人倚靠上去，闭上眼睛说：“这些都是我兄弟。”

谢平安笑到：“王叔，凭你的眼力看不到骑兵中间的鎏金辇车和那些花哨的仪仗么？”

王铁壮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块干粮啃起来，也笑着说：“你这小子脑子活络像你爹，临危不乱的胆气像你三叔。”

“王叔，一会儿打起来你有几成把握？”

“打起来除了那女娃儿有活命的可能，我们两个是死定了，只能赌他们还念些旧情。”

“几成把握？”谢平安加重了语气。

王铁壮纳闷起来，这小子之前碰到几次追兵都有过问询，基于从他这套来的了解，用些巧妙的手段让几波追兵吃了好些苦头。这凡事都想提早布局的心思却像谁呢？国师？哎呀，想不得想不得。想完自顾自啃着干粮不打算回他。

小聪明在苍龙骑这等百战之师面前可起不到丁点作用。

谢平安见他不回答，也不再追问。回头跟安安讲：“安安，你有过打算当个皇妃么？”

安安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那今天多半是要同生共死了，啧，总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爷爷啊。”

安安不接话，向他无所谓的笑了笑，笑容倒映在谢平安眼底让他整个人身子一僵、

啧，怕是等不到这姑娘长大的年月了，

正感叹着天青旗就到了眼前，王铁壮带着思念的眼神望向黑压压的苍青色铁甲，倚靠那杆寻常铁枪再眯眼笑着问了一遍：“小的们，想老子没啊。”

可不管怎么看，这笑容也显的太牵强了些。

万人之多的苍龙骑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齐声喊。

“统领！”

随后再次整齐的，翻身上马，一杆杆制式长枪直指王铁壮。

除了那声参见统领之外，只听到哗啦啦的铁甲碰撞声和长枪刺出的破空声。

整齐的如机括一般，并且冷冰冰的。

谢平安抬头冷冷的看向那展天青旗。

安安向前挪出一步，与谢平安并立。

王铁壮肆无忌惮的仰天大笑，那笑声是整个静谧场景里唯一的声音，孤独而悲恸，让人听的脊背发凉。他伸手遥指铁骑所拥护仪仗附近的一个微胖男子大喊。

“我的副统领，今日之前我并未怪过你。”

微胖男子面无表情的回答他：“当日我只是负责下毒，那毒药也并不致命，统领你若是像我们一般有家室你就明白，这太平世道，多数时候作决定比等死难受。”

“但那次只是你一人，现在整个天青城都到了。”

“王铁壮，你当初自己犯贱冲进敌阵里救我这条性命的，你干嘛不让我在那时候便死了！”那微胖男人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可声音明显带了一丝难名的腔调。

“好好好。”

王铁壮昂首望天，苍龙骑人马一动不动，军中仪仗辇车处穿着黑金龙袍的中年男人倒带足了耐心，向身边太监伸手拿过一盏茶悠闲地喝起来。

整个场面诡异的静，静的安安有些害怕，靠的离谢平安更近了些。

王铁壮开口向前面大喊：“你们告诉我我天青城城门碑上刻的什么字。”

“保家卫国！”苍龙骑整齐的回应。

“还有别的么！”王铁壮这一喊已经运上了九成内力，直接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正喝茶的那人听到后手一抖，名贵的血玉茶杯直接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男人望着被溅上茶水的袖子，皱了皱眉。

“没有！”上万人齐声回答。

“苍龙铁骑，国之重器！我只教你们记牢保家卫国，何时叫你们要忠君事主……甚至拿枪指着我。”王铁壮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对面万人铁骑都听的很清楚，却也没再应他。

整个场面又陷入冗长的沉默。

啪啪啪

一段突兀的拍手声打断两方人仿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沉默，从仪仗内传出个尖细的声音。

“哎呦～你们这群饭桶，若惊了王统领小心陛下治你们的罪！”这声音刻意拖着长调，让人听着便不舒服。

谢平安一挑眉头，学着那调子说话。

“哎呦～你们这群饭桶。在里面藏了个什么东西～咋还会说人话～”

“这位……谢少侠可莫要调侃老奴了。”那太监并没有表现得丝毫生气，声音一派的的和颜悦色，不过这次却没有特意拉长声调，话锋一转冲着兵士喊。

“咱家叫你们这群没眼力奴才赶紧让开条路！谢少侠，王统领。圣上有请～”说完太监弯腰回身退到那位圣上的身后。

腰快弓到水平，整个人比在他身前坐着的那个男人都要低一头。

应该是弓的太低，眼睛也敢没往上瞅上一眼的缘故，所以他不可能看到在他叫出那声“饭桶”的时候男人冷冰冰的向他望过去一眼，像看一个死人。

谢平安见那太监喊完话后骑手们动都未动，觉得这太监狐假虎威的好笑，真气在丹田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大声的用“正常”的音量向王铁壮笑着说：“诶，王叔。这当惯了奴才的人就是不一样，听老李以前跟我讲他们有些人还把这当成个学问研究呢。是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哦哦，人情世故，是这词儿不？”

王铁壮没理他，只是把地上插着的铁枪一把抽出掷了出去，打飞正前方一个骑士手里的枪。

“谁教你们拿枪指着我的！”

“统领，我……”

“徐满你给我闭嘴！”

枪脱手的骑士刚要张口便被盛怒下的王铁壮打断，低垂下头，进退两难。

统领到底还是统领，铁盔罩在脑袋上还认得出我。

王铁壮不知道那骑手想些什么，就算知道也懒得听。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复又睁开眼睛向骑手们说：“罢了，你们让开，我去见见你们现在的主子。”

“是！”万人齐声喊，声势震天的同时让出一条两人宽的道路，直通仪仗处。

谢平安被晾在一旁好半天，好不尴尬，正在一边冲安安扮着鬼脸。

看到王铁壮回头向他招手，一脸不情愿的拉着安安就追了上去。

……

…

孟青麟换了个茶杯，拿在手中转来转去，耐心是相当的好。

王铁壮鼻孔朝天，人也生的高大威猛，像尊铁塔一样立着，不打算先开口。

谢平安站在一旁打着哈欠，百无聊赖。

安安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有些怕，紧抓着谢平安的衣角。

“王统领可知孤为何不杀你？”孟青麟打算率先打破沉默。在一旁侍奉的太监作了揖就要退下，孟青麟挥手阻止。

“不外乎就是大羽国那些余孽又拥着幼帝想复国，加上天启年那些没法子根除的趁火打劫的鼠辈想做起义称帝的梦，还有前些年那些当山大王的做大了，临边的土地不得安宁。你手底下那帮废物除了会骂骂他们这群人井底之蛙，丧尽天良什么的，打架都不顶用，还能有啥？”

孟青麟听出他话里的讥讽，面上看不出生气，喝了口茶。

“那你该不知道你的天青城外百里的生灵禁区成了笑话吧？”

“你什么意思？”

“孤……手下可用之将确有不少，可能一劳永逸的我只信你的苍龙骑，没了王铁壮的天青城可吓不倒那些妖魔鬼怪。”

王铁壮听着这人的追捧觉得浑身难受，嗡声追问：“你只告诉我天青城怎么了？”

孟青麟得逞的笑了笑，盯着王铁壮的眼睛说到：“天青城没了。”

“什么？！”

“是趁着苍龙骑被孤调去镇压骚乱的时候为贼人所乘，幸好孤深谋远虑，提前将将士们的子女妻母接走安置。”

王铁壮冷笑一声，孟青麟继续自顾自的说。

“为表诚意，孤先将宋天南一家好好的保护起来等着统领去见，五年内王统领若能还孤一个天下太平，孤不但保宋家无事，更可放了这位谢少侠。”

王铁壮还没说话，安安焦急的抢问：“你把我爷爷怎么了？”

“这位便是安安姑娘吧，你爷爷现今很好，不过以后会怎么样你只能问王统领了。”孟青麟之前注意力一直放在王铁壮和这谢平安的身上，突然被插话他便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刚刚躲在谢平安身后的安安说。

“不过这位安安姑娘却不能走，孤也甚怀念小时，那时候候先帝整日繁忙想吵他陪我都会被罚，只剩大哥三弟常常同我玩耍却如何也比不了父爱，想想这年纪的年轻人想必同我一样对亲情看的极重，舍不得她爷爷。”

“三年。”王铁壮说。

孟青麟攥了下手中的茶杯，猛一抬头目中露出精芒刻向王铁壮。

“成交！”

谢平安在旁傻站着半天，突然就不乐意了，嚷嚷起来。

“你们还没问我同不同意啊这人放了我呢？”

王铁壮瞪他一眼。

“胡闹！”

“徐满，徐英。送我这侄儿和侄女去天河关。”前一句是对谢平安说，后一句是喊向苍龙骑。

两名骑士从兵士中引马出列，不由分说一人抓起一个扔到马上。

谢平安没有拒绝或者反抗，因为他听到了王铁壮的声音，他不知道王铁壮用什么手段让声音只传到他一人耳边。

他只清楚的听到王铁壮说的那句简短的话和语气里透露出的焦急。

“逃！谁也别信。”

成帝王者，心思远异于常人，做出承诺之前不知道定了多少个手段斩尽杀绝。

看着那两匹天青马渐渐远去，王铁壮转过身对孟青麟身旁的太监呲牙一笑，再转向孟青麟。

“对了，你儿子是我杀的，一枪毙命，应该是没受太大的委屈。”

孟青麟像是没听到，兀自把玩着茶杯。

老太监突然跪倒在地，扯着尖酸的嗓子哭嚎。

“老奴什么都没有听到，圣上，圣上！老奴对圣上忠心耿耿，什么都没听到。”

太监跪地不停地哭嚎，额头嗑的鲜血淋漓，奸细的嗓子没几句都嘶哑了，孟青麟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也就十几个呼吸过去，孟青麟把茶杯慢慢放回茶盘上，抚了下眉毛，不知道是回答谁，只两个字。

“无妨。”

王铁壮冷然冲着太监一笑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出仪仗。

苍龙骑，不可辱

军人，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