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清早,谢平安老早就骑着马回到了关隘的城镇。
谢雪柔叫他买几斤羊骨煲汤,顺带着还要采买些酱料和零零散散的东西。
谢平安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情愿,可还能怎么办。
“你这好大的男子汉在这,还好意思叫我和安安两个女人出去买东西?”
这是谢雪柔的原话。
女人凭啥就这么金贵?谢平安牵着马,嚼着草根一脸不开心的在城中晃悠。
他穿着身黑色的宽袍牵着匹白马,袍子马儿都是问谢雪柔要的,安安熬夜帮他把袍子改紧了些,就是谢平安本来身形就偏瘦,穿在身上总是显的有些宽厚。
白马背上两个大包装满了东西,也亏得是只健壮的冷血马,不然那么大两包早就把马儿压倒了。
记得早上出门时候谢雪柔还好一阵取笑他。
“偏要一身黑袍,一匹白马,这是话本听多了吧?”
切,二娘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王那时候总跟他说,年轻人就得弄这么一套配置,潇洒!
啧,就差那羊骨没找到了,再找不到估计连晌午饭都吃不上了。
“他奶奶的,本公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可不行!”谢平安昂着头,嚼着草根念叨,浑然一副市井泼皮的派头。
谢平安边走边向着路上的摊铺扫视,突然间眼睛一亮。
循着他目光望过去能看到一个不大的摊位,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花脸。一个老伯低着头正往一个新的面具模子上上着染料。
“诶,老伯,你这东西怎么卖的?”
“喂,老伯!”
摆摊子的老汉睁开眼抬头看过来,未应声就又把头低下去。
“诶?咱们昨个儿是不是见过?”
“哎呀,你说话啊。”
老汉闻声复又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看向谢平安说到:“是你啊,昨天和那小姐在一起的,这面具你若喜欢随便挑一个吧。”
“老伯,昨天我看你挺乐呵的啊,今天怎么这般消沉?”
“年轻人,跟你讲了也没用,若是你心地好的话,可否麻烦你晚些回村子的时候找到我那老婆子。跟她说一句,老头子我以后就不回去了。”
“哈?”
“罢了罢了,我这有封信,劳烦公子哥你晚些到村子的时分随便找个村民,告诉他把这信送到褚夫子家。”老汉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
谢平安接过信习惯性的打量了一眼。
纸张是新的,信上有些汗渍,应该是攥在手里攥的久了所以看起来显得皱皱巴巴的。
“行,褚老伯,信我会送到的。所以你这面具怎么卖的?”
“往后也没打算再摆摊,公子哥你若喜欢就随便挑一个吧。”
“行。”
褚夫子奇怪的看了一眼谢平安,面具自然是真的打算送的。不过看谢平安这么直白的答应,也不知道客气客气,后续准备的话一下子都堵在胸口真的难受。
这年轻人昨天傍晚时分碰到过,那时他问事情的时候也是这般,看起来不懂半点人情世故,想来是像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只顾着废寝忘食的读书练武去考个功名,很少少与人接触。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书上说这种样的态度总是对的,他活了大半辈子倒是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话说的就没半点对的地方。
哎,若是当年考试的时候做些变通,使些手段,想来现在起码也做到五品的文官了。
若是三十年前没那场生灵涂炭的浩劫,自己这满腔报复没被耽误或者也能大小施展一番的。
年纪越来越大了,看得也多了,终于不得不承认,连做个鱼肉乡里的贪官的本事都没有,还妄想做个屁的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清官。
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干嘛。
日轮早就没了,只求这亡国的老身子老骨还顶用,能把女儿救出来。
罢了…
谢平安可没空等这老褚夫子回忆往事,摊子上的面具一个个看在眼里,总觉得哪个都不错,也哪个都不怎么样。
人家说送他一个,他再不通事故也不好意思全拿走回去慢慢选。
哎呀,这个这个不错,这个太花哨,这个乍看凑合,细看总有点不舒服。
哎,这个也还不错。
没得选,没得选,我就不擅长干这个!
“怎么出门时候就忘了把安安拽出来呢,她选的一定好看。”谢平安想着想着就不自禁的小声嘀咕出来。
“公子哥,忘了问你姓什么?”褚夫子心不在焉的问,头也不抬的继续给手里的面具模子上色。
“我叫谢平安,褚老伯。”谢平安懒得等他再开口问名字,索性一块儿回答了。
回答过后心里又稍稍有些自嘲,可能是见了二娘心里开心,连点基本的防人之心都忘了。
“褚丹青。”褚夫子见他坦诚,放下手里的画笔和模子,向着谢平安微施一礼报了名字。
谢平安脚底微挪,躲过他这一礼,笑到:“褚老伯,使不得,家里长辈教我,受老人大礼可是要折寿的。”
“谢公子,我褚丹青活了大半辈子,喜欢的后生不多,你算一个。”褚丹青也露出微笑回他。
褚丹青?谢平安二度听到这名字感觉到有点耳熟,就是冷不丁的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索性也就不想了,开口问到:“褚老伯,你这面具我都不大喜欢,能给我个模子我自己画两笔么?”
“请!”褚丹青来了兴致,这少年说他面具不好,他倒想看看谢平安能花出个什么花来。
谢平安少年心性,多少有些卖弄的心思,见褚丹青答应了,挥手一摄,摄来一副模子,再拂袖一扫,把毛笔抓到手里,顺带着还卷起一道摊子边角的寻常石墨,墨尚在空中,手中毛笔正好依着拂袖的轨迹把墨蘸满,吸了个均匀。
这一手秀的,一股说不出的写意潇洒。
褚丹青看到谢平安摄来模子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一样僵住,满脑子只两个字。
先天!
不到二十岁的先天。
不可能!或者只是那些先天前就可以真气离体的手段。
不不不,那些手段都是有极大的代价,不可能如此随意的就用出来,更不可能如此举重若轻。
佛门佛子瞿昙?
不对,不是光头。
太上庵孟洛?
那是个女人…
南华的人?
不可能。
无始山行天使?
长生观道子?
魔宗逃难的少宗主?
真气并未影响人心性,也不是。
……
总他妈不可能是天方人吧..
这世上没谁见过哪个天方人的真容,我老头子岂不是要被灭口?
褚丹青脑子里惊涛骇浪,只觉得荒谬,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是前阵子天牢逃出的那位,重点是此子少年先天,完全和那位联想不到一块儿去。
谢平安哪里知道褚丹青在想什么,在模子上随便挑了几笔乐呵呵的把毛笔甩回笔架子上去,之后把描好的作品举起来,冲着褚丹青边晃边说:“褚老伯,掌掌眼?”
褚丹青一眼望过去眼睛就再也挪不开,整个人大白天的无端端又被雷劈了一下。
用笔稍有生涩,似乎是初学用笔,落笔轻,笔锋却纯直,转笔处圆润,不过简单三笔,整个笔触一气呵成,纤毫毕现,卓然大家风范。
面具上的人脸似闭目沉思,又似清风入梦,画技端的不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是老师善用的手法,这画出的明明就是……老师当年赌气布阵,困桃山三年时所戴的那副面具!
眼前这少年难道真的是那位么?
该请他出手帮忙么?
不行!那位身份敏感,若因我犯险,我褚丹青有何颜面去见老师!有何脸面再叫丹青二字!
“喂,老伯,好不好看你说嘛。”谢平安自我感觉良好,见褚丹青不说话,赶紧催促他夸奖自己。
“画的好,面具好,功夫俊,长的也俊。”褚丹青回过神来夸赞。
“见笑了。”谢平安抓了抓头,一脸掩饰不住德得意,等了半天褚丹青都没再说话,心里想着,这老伯怎么夸个人都不有始有终的?这就没了下文,白白浪费我脑子里刚想好的那些谦虚的词儿。
“老伯,那我这边要去找羊骨,就先走了,信我会记得送的。”谢平安说完施了一礼就转身牵过白马就要走。
“谢……谢……公子!公子且慢。”褚丹青有些迟疑的开口。
“怎么啦,褚老伯?”谢平安满脸奇怪的问到。
“嗯……在路口拐角的地方再向北走个近二百米就有卖羊骨的。”
“昂,知道了,多谢老伯。”
“公子且慢!”
“怎么啦,褚老伯?”
“没什么……”
“且慢!”
“怎么了?”
“我……没事……没什么事。”
“怎么了?老伯?”
“有句话我要跟公子讲。”
“嗯,我听着呢。”
“公子这身本事在外面不要随便施展,这,这天下间什么人都有,公子少年修行有成,总会引人觊觎。”
“嗯……谢老伯点醒。”谢平安认真的想了一下,自己好像见过二娘后防范心确实差了很多,身份本就敏感,以后是要多注意一些。
“那老伯,看天气要刮风了,等下记得填些衣服。”
“好嘞……”
褚丹青满脸苦涩,是叫他帮忙,还是不叫……
算了,叫他,他也未必肯帮。再说这一上午早就在曹府周围做好了好些布置,不就是条老命么?有什么舍不得的。
若是连那个曹监军的什么监军府都破不开,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李修行的徒弟。
小殿下待人温厚,纵我方才百般拦他,他也不曾有半点不悦。
知节守礼,谨言慎行。
老师,您去的值得…
谢平安牵着马走到路口拐角,向北走了一百多米,回头望了望。
直到看不到褚丹青的摊位了,才低着头嘟囔一句。
“他奶奶的,刚刚那老爷子好像有毛病。”
……
买完了羊骨,谢平安悲催的发现白马上没有自己能坐的地方了。
算了,等下跟着马跑回去算了,全当锻炼身体了。
话说刚才那个褚老伯说话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情啊。
记得开始他说过,告诉他那个老婆子,以后就不回去了。
以后,就不回去了?啥意思?
谢平安看着手里的信陷入沉思,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情啊?
哎,要不要看啊?
拆别人信不好吧..
拆?
不拆?
拆不拆?
哎呀,头疼。
算了,算了,既然是用信纸包了起来一定就是不让别人看的,随便拆开来看,这样不道德。
你说我拆开来看过,再把它包起来,包回原样好不好?
好主意!
哎呀,不行,不道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是少爷我好奇啊,真的好奇,心里像猫抓一样…
对了!我把这信亲自送到褚老伯家人手里,再问他写的什么不就好了?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
“老板,你快点。”
“少年郎,慢工出细活,你急个什么劲儿?”
“老板,我急着回家吃饭啊,我早上饭都没吃。”
“等等等等等,你这少年郎,别吵我,我们木匠做东西不能打扰,这一刀下去没刻好,整个木头就毁了。”
“你给刻毁了,我跟你玩儿命!”
“你这少年郎脑子有病,这死木刻出的笛子也不能吹,还得小心翼翼的刻。”
“我钱给少了你了?”
“没有…”
“那你闭嘴干活儿行么?老板?”
……
谢平安在一个木匠铺里面坐着喝茶,不远处一个壮实的汉子拿着把刻刀和其他工具在专注的做手艺。
木匠时不时的跟谢平安搭话,谢平安只是不耐烦的催促。
小半个时辰过去,木匠擦了一把汗,把一个木质的笛子递给谢平安。
“怎样?少年郎,我这手艺这天河关独一份。”
“是按着我的要求做的?”
“嗯呢,笛子管内部我拿珍藏的铁精融过加固了,比寻常刀剑都结实。而且再也不会被血污浸染,入水不沉,入土不腐。”
木匠一脸憨笑,好端端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红着脸冲着谢平安说:“少年郎,银子,银砸。”
谢平安抛出一锭十足的金锭,说到:“喏~说好的十两金子。”
“对了,这簪子能不能送我?”谢平安拿起手边一个雕刻精美的桃木簪子问到。
簪子上刻的是一个小巧的兔子,很是可爱。
“送你了,少年郎,我回头再给女儿刻个别的。”
谢平安又扔出一锭金子,不等木匠开口发问就自顾自的说:“以后你这店铺不准再刻一样的兔子。”
“没问题!”汉子接住金子笑的越发灿烂,看谢平安好说话的样子,就又跟着问了句:“少年郎,还没问,你为什么非要刻这么一个吹不响的笛子?兵器的话,刀剑不好么?”
谢平安没理他,翻开腰上挂着的面具,拿出盖在面具下的那个小时候娘亲送他的玉佩,把玉佩当做流苏套在笛子上。
挪起脚步走出门口,不曾回头看,只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老李他啊,爱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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