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缕初升的朝阳,慢慢斜入到云家院内的墙壁上,一个挺拔的身影,早以站立在院内的最中央,身如明禅道者,不为外界事物所动摇,正是已经归家四天的云辰。
他的双目紧闭,鼻息间一道氤氲气息吐纳不休、凝结不散,犹如一条乳白的匹练横亘在院内,他双耳微微连抖几次,探察到了正好从主屋内走出的云继海,没有为之所动,此为云家铁则,凡男子晨曦练武时,杜绝一切事物打扰。
云继海出屋凝望那横亘的气息,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兴奋神采,凡武者力量之根本,当属血气充盈之态,便是达一定境界后气息化实,绵延三丈之远,外可隔空击物,内能护五脏六腑,他孜孜不倦浸淫武道数十载,依旧达不到此等层次,反倒是其子刚及而冠之年,便有了这等非凡的成就,放入凡人国度封王拜相也不为过,生子如此他何能不悦。
斜阳渐渐升高,映照在云辰脸庞上,他一如既往的岿然不动,家里的两个女人早已生火造饭,可他内心此时却一片空明,他放空了凡尘枷锁,褪去一切束缚,以旁观者的角度,感受到百丈内的一切事物,伙房跳动的炉火、屋前父亲的呼吸、高空嘶鸣的飞鸟、晨曦商户的忙碌,单单只靠双耳,他就察觉到了这一切,好似一副完整的画图镌刻在他心田中。
这可是世俗武之宗师才能拥有的造诣“耳视”,只能在肉体到达一个境界才能有如此表现,等若开拓了肉体中隐藏的玄机,但凡此等境界,无疑不是一些鬼才之流,且年岁都在五旬以上,如此年轻的宗师简直闻所未闻。
对于自身的境界,云辰没有兴趣探究,现今的宗师力量从未是他终端,他心头有更大的野望,所能依仗是其父教导修炼一种拳术,说是祖传也不为过,根源来由,已然葬送于岁月中,只知极为神异,任由何等笔墨或人都无法被书写传世,外族之人更无法铭记拳术招式,仿佛触犯了天之禁忌般,落笔则消,刻石则毁,只得由云家血脉才能一辈一辈传下来。
这套拳术不是斗战武技或吐纳心法,单纯只是一种强身拳术而已,可这小小的拳术,却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云家男儿,更有祖训传下,后辈之中若有将此拳术臻至化境,便有机会破凡入仙,经由天地之力脱胎换骨,证出体道圣果。
云辰从未奢望能达到传说那般登入仙门,唯有那股世代印刻在云氏血脉中的不甘,迫使他不断打破自身极限,将这套拳术修炼到登峰造极,只为看一看,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能有多强大,是上山搏妖兽,还是入海撕龙蛟。
这套拳术如同诅咒般,蚕食了一代又一代云家男儿意志,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辈,从未有人达化境之巅,唯一有所的成者,也只是止步于世俗的武王境界,晚年饮恨而终,未能窥得一丝入仙的玄妙。
云继海也本以为这些祖训不过是一个无稽之谈,可当云辰踏足宗师境界时,隐藏于体内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越发相信祖辈并非夸夸其谈。
正遇一阵软风袭入庭院之时,云辰却在这一刻动了,他身体微微前移,右拳从腰际伸出,血脉中流淌出一种力量,让拳术受其驱使,拳术的起手式已然展开。
他之所以此时才动,乃是在其感知范围内,此时的庭院已然不是先前的庭院,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正受拳术引导,从四极八荒,徐徐渡往这方庭院中,这种无形力量无色无态,无法被探究其奥秘与源头,在其降临之刻,庭院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生出一种古老的韵味,说不清道不明,也只得施展拳术者,才能察觉到这力量的存在。
云继海膛目结舌看着驾驭起手式的云辰,顿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这时的云辰身态好似被无限扩增,犹如从远古奔来巨人,拔地倚天,无可抗拒,只凭周身流露的气息就可给人泰山压顶的气势。
“喝~~~”展动拳术的云辰低吼一声,如同一声惊雷炸喝,惊的屋檐下的雀鸟四散而飞,口中绵延的气息尽数吐纳而出,让院中升腾起旋风,他双拳大开大合,张弛有度,背脊上那藏于血肉的龙骨在扭转,好似有至尊天龙在挣脱天地枷锁,欲游诸天,而他的脚下气流涌动,真如风之仙灵在起舞,这套云氏一族祖传的拳术已然开始武动了起来。
“呼~呼”风啸之声响起,云辰的身形云动飘渺,落脚似风,不断出拳轰击着虚空,身步很难把握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有点随性而为,与其说是打拳,更像是起舞,刚柔并济,蕴含一种阴阳至理。
“咻~咻”他的拳激起劲风,刺破气阻,挥出的拳隐隐有着袭人之意,但一击一收中却内敛威力,不伤院内桌椅砖瓦分毫,如同一个纸老虎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本只是一套强身拳术,没有固定的拳意,全靠使用者展露自身的意境,如有武家大能在此,便可依凭拳意透析云辰本性,进退有序,遵循生克之理,顺应自然之道,全然赤子心态。
屋前的云继海目光完全被这套拳术吸引过去,不同的人施展技法亦是不同,云辰施展的拳术带着一股独特韵味,刚柔并济。正是他所不具备的浑然天成,承应了拳术本来真意。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云继海脑中回味起,第一次教导儿子练拳时的场景,怎么出拳,怎么走步,完全跟现在一模一样,只不过时移势易,教导的位子换了一下,轮到儿子在与他演示各中玄妙。
已经沉浸在这套拳术的云辰,心神完全放开了,那无形的力量随着他的拳术,一点一滴落在了他的身体上,渗入其血肉筋骨中,在慢慢交融。他的骨在被敲打、他的肉在被精锻,他的血在被提炼,一切都是这神秘力量在作用,这显而易见的好处并非在催化,消耗先天根基,只是那神秘力量在弥补先天不足,增强本我之根。
云辰有些享受这个过程,越打越舒畅,周窍尽开,每次出拳都能依稀听到血脉奔腾的流动声,血管如同大地脉络,喷发出一股股生机,其力度也在慢慢提高着,似乎这拳术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烙有独特的印记,时而作用皮肉、时而作用血骨、时而作用五脏,极是奥秘非凡。
而更让他讶异是体内心脏的变化,蕴含一缕淡淡琉光附着,隐隐往晶化方向发展,且每跳动一次都好似远古巨兽在复苏,磅礴有力声如擂鼓敲动,有无穷血精从中散发出来,流入四肢百骸,滋润躯体各处。此脏为生灵生命源泉,是中枢之所在,极难蕴养,但凡有所成就的,无不生机盎然,难被杀死。
拳术操练过半,云辰的身体开始微微泛红,体内的精血在此时异常活跃,热力逼人像有一团血焰在熊熊而燃,连排出的一些汗液都多少也带着一丝红色,浸湿了衣衫,带着一丝异味,只是不知道是血液中的杂质,还是他本身就拥有什么奇怪的体质。
另一边,摆放好早饭的柳欣,望着不停打拳的儿子,有些犹豫该不该叫他,虽说这个家很忌讳男人在晨练时被打扰,可眼见儿子的汗液都微微泛红,她还是有些担忧,生怕会给其身体造成伤害。
“老爷!辰儿他这样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忍受不住的柳欣,还是走到云继海的身旁询问道。
“没事的,辰儿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好,排出的汗液都是一些血内杂质,这是一种凡血脱变精血的表现,如果换成旁人,只能通过吞食一些稀有百年老药才能达到这种效果,辰儿通过自身就能做到这一步,说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武能武辈高人”柳欣望着云继海骄傲的神情,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对自己孩子好的事,她断然不会去阻碍。
云继海的分析固然没有错,但他只猜中了一半,云辰的身体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全身的毛孔尽数打开,一边吸收着那种无形之力,一边排出血肉杂质。可随着吸入的神秘力量越多,他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种自如感,整个身体犹如身处烈火中一般,每一寸的筋肉和骨骼都在火炼着,那股神秘的无形之力,洗涤着他的一切,甚至皮表的毛发也没有放过,欲要褪去这凡尘桎梏,入主灵道。
这种“恩赐”虽好,但痛苦更大,凡俗之身怎能吃的消,他能清楚感觉到那种“痛”,犹如坠入岩浆一般,灼骨焚肉、褪皮烧筋。现下这种情况已然不受其控制,每每想要收拳时,那种痛楚一瞬间骤增10倍,连心脏都要爆裂,差些爆体而亡,也只有接着打拳才能把这种“痛”保持在他所能承受的程度上,而在其感知范围内,神秘力量亦在增多,痛苦时刻在叠加。
“咦~~”云继海观看许久,察觉出了一些端倪,双眉微微皱起,脸上的神情赫然一变,心头暗道“辰儿的拳怎么收不住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样下去不行,周围那股无形之力,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果然是因为靠近“神荒之地”的原因吗”云辰的身体虽然在承受痛苦,但心格外清明,他在分析原因,寻求一切可以摆脱眼下困境的方法。
倘若换成以前,他无法清晰感应到无形之力时,拳术施展由心尽在掌握,但自打从天都城归来后,对这种无形之力他就有了进一步的感应,这拳术已然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怎么办!根本停不下来啊”云辰的心有越发些焦急起来,有心想向父亲暗示,根本没有机会表达。
而当他拳术回转时,短暂看到屋前云继海那有些担忧的神色时,心弦被波动开来,一向是家中顶梁柱的父亲,那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似乎是一种怨恨自身的无能,明知道亲子身有问题,却无力解决。
云辰的脑子空白一片,霎时冷静下来,父亲是他值得崇拜一生之人,哪怕现今力量已经超越后者,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也未曾有过半分改变,他不允许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让父亲贬低自身。
“拼了!不破不立!立而再生!既然循规蹈矩不能斩断那股力量,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云辰的心底冒出一股狠劲,他紧咬牙关,瞬间把自己的打拳的速度降低一半。但这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由于速度变慢了,身体容纳不下那股力量,平衡立刻被打破,牵引和融入不成正比,只是短短的一会,就已经让云辰痛不欲生,身上的汗液浸湿全身,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
无奈,经受不住那股痛的云辰再次恢复到以往的拳速,但这一切已然被云继海看在眼里,他的身体忍不住后倾了一下,一向坚强的儿子从小到大,不论受了什么伤,都没有表现痛苦的神态,可就在刚才,竟然露出了那种痛苦表情,很难想象他究竟在承受什么。
“老爷!怎么了”柳欣下意识扶了一下云继海,虽知晓丈夫身体比年轻人还要强壮,但还是忍不住伸过手去。
云继海发蒙振聩的呆滞摇着头,眼神还是直视前方,此时他的心思,全放在一直打拳的儿子身上,什么事也不能让他分出半点心。
“不行,慢点的拳术只能让自身融入那种无形之力的量减少,但吸引却还在原来的程度,看来只能试试超越了”云辰的心无比空明,这得益于从小云继海给他灌输的性格特点,越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就要比平常更加冷静,否则只能是适得其反,而他也一直贯彻这个理念,所以有着比一般成年人更加稳重的心态。
云辰的身体迅速飞快转动,这个神秘的拳术被他打的完全变了一番样子,不论原来什么时候出拳,什么时候横腰,现在都是一个快。他已经达到自身所能施展的极速,如果旁边的人眼力比较精准,就能清楚发现,原本那张略微有些痛苦的面庞,渐渐舒展开来。
渐渐、云辰这种做法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具身体不再巨痛,并非说牵引而来的无形之力变少了,是他自身所能融入的量变多了,反之他脑中只有一个念想“快!要更快!”。
无形的气浪以云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院内晾晒的一些干菜和生肉都被翻到在地面上,荡着厚重的土尘,连檐前的青瓦都在“啪啪”作响,云继海挺身挡在了妻子身前,以他这么多年的眼见,很容易看出,自己的儿子就在最后关头,能否脱离困境就在这一刻。
院内气浪越来越强,似乎有一股小型飓风在肆虐,不要说柳欣只是一个不通半分武力的妇人,就连云继海也看不清儿子的身形,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来回转动,快若星火,连伙房内还在熄灶的云玥也被这股动静吸引出来,三个人静守在屋前,静待云辰打完这套诡异的拳术。
“就是现在”察觉到牵引过来的无形之力,已然跟不上融入身体的量,所产生出了一瞬间滞怠,云辰的右拳猛然收于腰际,做了一个回拳的姿态,真正断开了那种联系,而那股气浪也随之消失殆尽、归于平静。
回归正常的云辰跌坐在地面上,耗尽全部气力,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仿如与人激战几天几夜一般,一股股白蒙蒙的热气从他的毛孔内散发,在做最后的疏导。
在屋前守候的三人急忙奔了过来,弯身端详着还在喘着粗气的云辰,尤其是柳欣不停的查看儿子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完全无视了附着在他衣衫上那股腥酸之气。
见到儿子完好无损,柳欣松了一口气,略微有些严肃的训道“你这孩子,打个拳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看着你父亲打了一辈子的拳,也没有发现他像你这般”。
云辰无奈,只能尴尬一笑,他不能与母亲解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言明了,难保以后打拳不会被受到诸多限制,别看柳欣表面这么柔弱,女人为母则刚,但凡遇到自己孩子受到伤害的事,连云继海的话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而在这个以男为尊的时代,她能做到这一步,足见两个孩子在其心里究竟占有多大分量。
云辰回想刚才的事,心里有许多疑虑未能想通,他看向父亲,两个男人不言而喻的对视了一下,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件事必须要避开柳欣和云玥两人好好商谈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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