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将穗子送去给崔大叔验收,果然偏是爹打的那一百个穗子不合格,说是结实度不够。这天阿容只带回四百五十文钱。
凤小池知道后,欢呼声将屋外银杏树上栖息的夜鸟都惊起了。
第二天一早,阿容又在院子里弹起了《幽兰》。在起手之前,她闭起眼睛沉思了一会,十年前的黑暗记忆悄悄浮了起来,慢慢在脑子里铺展开来。天昏地黑,人喊马嘶,嗜血的刀剑,绝望的哭泣,透天的大火,没命的奔逃……她压抑了十年,今天却将它们从记忆底层翻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深呼吸几次,待心情慢慢平复,开始弹奏了起来。起音像一声尖利的哭喊,接着就是一片呜咽声。每一串音符都是一段记忆,充满了黑夜般的底色。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铮”地一声,羽弦断裂。阿容满脸是泪,而檐下双双站定的凤朝山和烟萝都是脸色苍白。
“阿容!”烟萝痛喊一声,飞奔到石桌前抱住了她:“再也不要弹这支曲子了!答应娘,彻底忘了那一切!听见没有?”
阿容从未见过娘如此紧张失措的样子。她以往也会悲伤难过,但不会如现在般又是惊慌又是害怕。
阿容呆呆地看着娘:“娘,这一切我一直以为是梦,所以从来不去触碰它们。可是刚才从琴声中我又经历了那些事,都是真的!娘,都是真的!”
凤朝山也走过来,将母女两个紧紧搂住:“都是我不好,不该说出这支琴曲里的情感。阿容,无论是梦是真,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一家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再也不要让过去的事情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可好?”
烟萝也悲伤地看着阿容:“孩子,答应爹和娘,彻底忘记那一切吧,再也不要弹《幽兰》了!”
阿容轻声啜泣着,虽然脑子里那些记忆依旧在盘旋不去,但爹娘的郑重和期盼的眼神震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烟萝轻轻舒了一口气,替她拭净了泪,笑着说:“好阿容,明天我把最后一支压箱底的曲子教给你,叫《秋水》。”
阿容扯起嘴角轻轻一笑,说:“谢谢娘!”
凤朝山将两人拉起来,看着阿容说:“阿容,其实你一直知道爹并非你的亲生爹,但爹要告诉你,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便是拥有你们母女两个,其次才轮到我的小池。不管你记得过去的多少事,都将它们忘记吧,毕竟是一场梦,现在的平静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对吗?”
阿容一头扎进凤朝山的怀抱里:“爹,我心里从来都把你当作亲爹的!我会听您的话的!”
凤朝山紧紧抱着阿容,烟萝依在他的肩头,三个人一时都是悲喜交集。
雍容姓谢,凤小池姓凤。阿容五岁时就知道,他们不是一家人。但是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且不说凤朝山对娘情深意重,对她也是视同己出,其实无论是娘还是她,都迫切需要一个港湾休憩,****伤口。凤朝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人。六岁时,娘为他生下了凤小池,十年来,他们四人早已血脉相连,无法分开。
阿容心里暗暗决定,听爹的话,再也不谈那支《幽兰》了,战乱频仍的年代,生活的平静快乐才是最可宝贵的。
这天,她没吃早饭就去凤管家的屋子拿了丝线回来。她要和娘早点完成任务,晚上好早点带着凤小池去街上的悦榕阁吃晚饭。
母女连午饭都没好好吃,终于赶在黄昏前打好了穗子。他们商量好,阿容带着穗子先去交工,然后直接去悦榕阁点菜等着他们,爹和娘更换衣服,关锁门窗后,带着凤小池稍后即去。
阿容匆匆在镇子上走着。今天的镇子格外安静,到处只见关门闭户的人家,不时看见一对一对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兵疾驰而过。阿容一边在檐下小心避让,一边暗自疑惑,这些黑衣骑士与她平时在镇子上见到的军人服饰明显不同,他们应该是月照国的朝廷御林军,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偏远小镇?
越往镇子里走,黑衣骑士越多。好容易挨到凤管家宅子,那看门的仆役已经准备关门了,看见阿容,急忙说:“明天再来吧,今天不太平,关门咯!”
阿容心里咯噔一下,急道:“我拿都拿过来了,怎么能再拿回去?您就等一等吧,让崔大叔点一下,就一会儿工夫!”
仆役是熟悉她的,不好意思狠心拒绝,无奈道:“快点儿罢!没看见这一队一队的骑兵!”
阿容急忙从门缝里闪身进去,崔大叔果然已经在收拾器具,准备回家了。见到阿容,接过箩筐,将里边穗子倒出来匆匆过了数目,拿出五串铜板,说:“阿容姑娘,拿了钱赶紧回去吧,今天外面很不太平!”
阿容接过铜板,谢了崔大叔,急急出了门,身后那仆役随即“嘭”地一声阖上了大门。
阿容站在街上有点犹豫:是回去呢还是继续按约定去悦榕阁?爹娘出门看见满大街的骑兵,会不会就不过来了?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天色向晚,暮色已渐渐涌起。她想,凤小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下馆子的机会,一定不会罢休,定会缠着爹娘出来的。还是先去悦榕阁等他们,如果他们不来,便买一笼虎皮包子回去,这样就不致让弟弟失望。
这么想着便转过身,往悦榕阁方向走。悦榕阁在镇子东边,距离凤管家宅子不过一盏茶工夫。
到底是大饭馆,尽管外边行人很少,但悦榕阁装饰典雅而大气的大厅里头照旧有很多客人。小二将阿容领进一个角落坐下。正对着门口。她解下围巾,一边喝着小二送来的热茶,一边看着门口,等着爹娘和弟弟。
坐了没多久,她看见门口进来七八个女子,都是青春芳华年纪,进来后便在堂内东张西望,最后都朝一个方向凝注了目光,接着个个脸带羞涩地四散坐在她的周围。阿容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见她的座位右侧,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正在自斟自饮。他长脸,剑眉,双眸黑亮,气度高华从容。两名眉清目秀的侍童在他身后立着。她朝他看了两眼,他忽然也转过目光,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阿容随即转了头,白衣公子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继续自斟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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