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个月都不会有哪怕一人进入的老档案室内,除了入口处负责来人签字的管理员外,此时就只有刚刚从外面急慌急忙跑来的石中了。
为了保持干燥,避免直至文件腐烂的档案室,一扇窗户都没有,也根本谈不上曾经有过什么装修,原本洁白的墙壁,经历了几十年的风云后,变得暗黄起来。屋顶上悬挂着几盏散发着黄色微光的灯管,一闪一闪的好似随时都会坏掉。
然而这些恶劣的条件,是石中此时最不在意的事情了。只见他沿着一排排高大的木质档案架走动着,他在寻找一些不能够说给管理员听的文件。
终于,安静的只能听见脚步声的房间内,显现出了石中脸上的笑容。他站在一箱表面满是尘土的文件盒旁,小心的将其抽出,目不转睛的寻找着那份独特的文件。
年迈的管理员坐在颇为舒适的靠椅上,因着听不到走动的声音,便微微扭过头来。他远远的可以看见石中面前那个文件箱外侧记录的时间。‘十三年前。他找十三年的文件做什么?’
一份颇为厚实的文件,被石中摊放开来,他的目光一行一行的移动在文件至上,片刻间,仿佛十三年的那件事,再次显现。
十三年前,那是石中与林磊进入警局的第三年。那三年里,两人并肩合作,凭着年轻人独有的那股韧劲,以及对警员这种身份执着的正义使命感,他们完美的解决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案子,很快便荣升为警局内耀眼的明星,所有人都对他们抱有厚望,甚至于有几次,当时的局长都当面称赞他们,说“你们继续努力下去,不久之后,我的位置,就会属于你们之中的一人。”
那份独特的荣耀一直延续到了那起轰动整个国家的连环强奸案的发生。
当时那个年代,杀人,已经是相当严重的罪行。然而在它之上,也就是最为严重的案件,便是强奸案,特别是当受害人全都是单身的青年女性时,则更为让人难以忍受。
那起连环强奸案便是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发生,于是,因为那些案件分别发生在六座城市,受害人足有二十多名,影响极为恶劣。所以六座城市的警局展开了唯一一次联合搜查行动。而这座城市的负责人便是石中与林磊二人。
石中回忆着当时的景象,六座城市都是基本相同的情景,群众们组织游行,声讨罪行,条幅到处都是,群情激昂。仿佛若是警局不将那名罪犯尽快逮捕归案,他们就要开始反抗权威一般。
由此可见,那一次的联合搜查是在什么样的压力下进行。为此,六座城市所派遣出来的负责人,尽数都是精锐。而且,因为最后一起强奸案是发生了石中所在的这座城市,所以顺理成章的,其它五座城市的负责人也就全都赶到了这里。
蒋涛便是其中一员。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石中暗暗感慨着。
大抵是因为联合搜查行动曝光了的缘故,那名犯人不得不藏匿了身形,遏制住内心想要再次犯罪的渴望,暂避锋芒。所以虽然六城精锐都集结到了一处,却是一时半会也查不到多少线索。
然而民众们,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一天天过去,谴责的声音愈发响亮,渐渐的,甚至都开始有人聚集到了警局门口,而且这样的势头丝毫没有衰弱的迹象。
大约是七天后,早上来上班的石中和林磊,远远的就看到了警局门口所聚集的约莫两百多名群众,那些人几乎彻底将警局入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并且,当群众瞧见石中林磊二人之时,他们齐齐开始了骚动,各式各样的杂物,毫不顾忌的就朝石中二人身上砸了过去。
石中现在想想,应该也就是那天,在他和林磊艰难的逃也似的进入了警局之后,原本只是研究卷宗的六城警员,终于开始了反击。
从那天开始,但凡有一点类似前科,或者有过猥亵记录,甚至于只是表现出过那样行为之人,一个个的被蛮横逮捕,并与审讯室内,严刑拷问。
见到警局到底还是有所行动之后,群众的激愤之情,稍稍有了些减弱。至少那些人开始理性了一些,堵住警局之事,没有再发生过。
然而,即使过了十三年了,石中还是忍不住觉得,当年那段黑暗的时光,不仅仅是他,更是整个警局,都做了太多的错事。数不清的无辜之人被施以重刑,更为严重的是,那些因为连环强奸案而被逮捕进入警局审讯之人,即使确定无罪,释放之后,也怕是永远抬不起头来。
如果说到这个层面的话,也算是石中他们毁掉了那些人的一生。
同样的事情,无数次重复演绎,本来还有些犹豫,是否应该那样对待仅有一点嫌疑的同类的警员们,渐渐变得麻木,下手也一点点的加重起来。作为曾经真实参与其中,也确确实实殴打过嫌疑人中的一员,石中都有些怀疑他们所做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想要通过那样的手段,来取得犯人的身份吗?还是说,只想尽快找到一个替罪羊,好彻底将那起案子结案。
至于答案,石中至今都没能确定。
蒋涛的名字在白纸上,似乎跃动了起来。关于他的回忆,于石中的脑海里跃动开来。
当年,蒋涛的凶狠毒辣,历历在目般,令得石中不由得心生寒意。
虽然,最后,通过那样的方法,他们确确实实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也成功的在历时两个月后将犯人缉拿归案。
但是结案之后,本应有的轻松喜悦之感,却没能在任何参与办案的警员身上出现,石中猜测,他们大抵如同自己一样,只希望那两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那件案子的办案过程只怕是石中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本来,结案之后便分道扬镳的一众参案人员,是能够帮助石中开始遗忘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即使只是十三年后与蒋涛的一次偶然相遇,那些经历都会如此轻易的被触发,惊涛骇浪般涌现出来。
此刻的石中,完全无法确定为什么自己会在见到蒋涛之后,急忙赶回了警局,跑到了档案室来。
他想“或许,十三年的时间,自己真的以为那些经历,只是一场梦而已吧。”
许久,久到管理员都以为石中出了什么意外,特地跑来检查之时,石中才能稍稍回过神。
“一如生活,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彻底的遗忘,没有人能够做到。”石中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厚厚的卷宗,将其放回了原处。
站在不远处,注视着石中一举一动的管理员,轻声问道“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听到问话,惊得身子猛地一抖的石中,瞧见管理员后,勉强淡笑着点了点头“孙叔,您可吓着我了。”
“呵呵。”被称为孙叔的管理员,高兴的笑了起来“你可是局里的明星人物,将来的局长。怎么会被我这糟老头子吓着。”
向来不愿意听见奉承之语的石中,轻轻的将装文件的箱子放回了原位,敷衍式的回答着“只是刚刚好想到些什么,所以想来看看。”
“有什么发现吗?”管理员好奇的问道。
石中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时间过去的有点太久了,或许是我想得太多。”
管理员笑笑“刚刚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你会来找十三年前的文件,不过后来我想起来了,十三年前,值得关注的,也就只有那起引起轩然大波的案子了。”
“您的记性可真好。”石中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言语。
“哪里的话。成天呆在这个地方,不想记得,也得记得。”孙老头感慨着“现在想想,幸好当年你们突然就抓到了犯人,否则还不知道那起案子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
石中听言,开口想要绕过这个话题,就在这时,另一道突兀的声音在档案室外响起“石探长,石探长,您在这里吗?”
“是我,怎么了?”石中略有些庆幸的一边回答着,一边朝出口走了过去。
“何青警员在工地出事了!”来人尽量简短的汇报着。
“什么?”石中闻声,快步跑了出去“他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被掉落的建筑物砸到,现在已经送去医院。局长派我来跟您说一声……”
来人后面所说的话,石中没能再听见。因为他正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对于何青这名年轻人,石中还是相当在意的。或许可以说,一定程度而言,石中在何青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亲切感。
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的石中,在问清了何青所住的病房后,立即无视医护人员的警告,跑了过去。
纯白的墙壁,纯白的毯子,映入石中的眼帘,站在病房门口的他,忽的一阵恍惚,好似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奈何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是无法记起上一次发生是在什么时候。
失神的瞳孔里,纯白棉被忽然动了一起,这才勉强将石中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叫道“小何?”
棉被下躺着的何青,因着惊吓以及伤口的疼痛而眯着的眼睛,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猛地睁开,他瞧见石中那张苍老而严厉的脸后,强忍着疼痛,微笑着张开了嘴“石探长,您怎么来了啊。”
见到何青还能有说话的力气,石中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只见他气喘吁吁,看似责备实在关心的问道“你小子,我只不过是让你照例去问话而已,怎么就落得个到医院来的程度。”
熟知石中脾性的何青,尴尬一笑,怎奈这一笑,扯动了伤口,立即使得他痛的龇牙咧嘴起来。“我当时在想事情,没能注意到上方摔落下来的石块,不过还好,多亏我福大命大,否则这条小命就得没了。”
石中见他还是这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正想开口责骂,却听后方传来一阵女声。
“你是怎么了啊,伤到了哪里了吗?”李念焦急的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了床边,半蹲下来,满脸关心的望着何青。
见到李念,仿佛全身的疼痛突然消失了一般的何青,咧嘴幸福的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就是点小意外,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倒是你,怎么来这里了啊?”
“瞧你说的什么话,听到你出事了,我还能安心上班吗?”李念愤愤的说道。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对话,使得站在一旁的石中,不禁欣慰一笑。
“嘿嘿,对了,念儿,这是石探长,你以前见过的。”何青困难的抬起手指向石中。
李念闻声转过头,乖巧的冲着石中客气的问候道“石探长您好,何青平常在工作上,多受您照顾了。”
‘她还真像当年的张琴。’石中不自觉的这样想着“没什么,见到他没什么大碍就好。”
说着,石中看了一眼何青二人,觉得自己这样杵在这里也不是太好,便轻声开口道“既然这样的话,小何,那你就好好养伤,工作上的事暂时放放,我晚点再过来。”说完,石中就转身准备离开。
“石探长,您等等,我有事情要跟您说。”见到石中要走的何青,赶忙开口阻止道,只听他说完这句话后,转向李念,温柔的说着“念儿,要不您先去外面一下,我有要紧事同石探长说。”
“啊,我,你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事嘛?”李念不满的说着,不过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不高兴的站了起来,满脸都是委屈的表情。
石中瞧见这副令人无法招架的表情,立即劝说道“小禾啊,就让小李在这里陪着你吧。她也不是什么外人,有话你就直说。”
何青听言,脸上略显为难,他犹豫了片刻后,“之前我按照您的吩咐,去工地问话,不过我在询问名单上的那些人之前,找到了一个叫做严河的工人,他跟我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知道后,本想去查证的,可却突然遇到了意外。”
“什么事?”
“受害人周武或许并不是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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