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壶,大茶壶,小酒壶,油壶,夜壶的壶,江壶的爹已经不在了,是他给江壶取的名字,江壶的娘非常爱他,就同意了这个名字。
江壶爹为啥给取这个名字呢,江壶爹本是悬壶济世的大夫,跟江壶娘成亲之后就在茶楼旁边开了个桌子行医,茶楼里说书呀,天天不是江湖就是官场,要么就是书生小姐的,结果他没掉进官场里,却掉进了江湖,跟着茶楼里的江湖过客就走了。
那时候江壶还在他娘肚子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江壶已经会跑了。
江壶娘一个人过得苦啊,给人洗衣缝补的,孩子天天没人管,不会走的时候背着去干活,会走了自己乱跑,破衣烂衫看不出男孩女孩来。
江壶爹看见江壶的第一眼,张口就定了他的大号,江壶,一方面悬壶济世,祖传技能,继承衣钵,一方面忘不了他的江湖。
江壶爹还带了个女孩回来,比江壶小一岁,粉粉嫩嫩的,叫安宁,江壶爹说她的亲生父母希望她能生活在盛世,一辈子平安宁静。
这一年是承昌十年,改朝换代后的第二任皇帝剿灭了前朝叛军,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统一。
江壶娘怕他再离开家,就没告诉他,百依百顺的,说叫啥就叫啥,你看这孩子是男孩就是男孩。你说多养一张嘴就养着。
江壶娘一度怀疑那女孩就是江壶爹的,可江壶觉得不是,爹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跟那女孩完全不一样。
江壶爹既然回来了,还得养家糊口,继续在茶楼门口支起桌子,悬壶济世,带着江壶。
江壶爹书生世家,虽然这两辈儿没有啥家业传承了,思想却还固守着,主张男孩不能抱,不能娇惯,得自己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从来没抱过江壶,平时对江壶也一脸严肃,每天带着江壶悬壶济世,临床实习指导考核,偶尔指着茶楼里说书的说,这都是骗子,江湖才不是那样。
江壶就问他那是啥样的,他只叹息不回答,而是更努力的挣钱,说是要把这张桌子变成茶楼那么大,让江壶娘的手只给他一个人洗衣缝补。
江壶跟他娘说了这话,他娘眼泪止不住的噼里啪啦,差点哭背过气去,说,啥都值了,江壶想,女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对待安宁,江壶爹嘱咐江壶娘,要像小姐一样养着,教她读书识字,管家算账,识礼乐,精女红。江壶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反正是把自己会的都教了。
家里就形成了鲜明对比,安宁读书、绣花、管家、学礼仪,四九劈柴、挑水、罚站、背医书。
整个就是小姐与小厮的待遇。再穷也没穷过安宁,安宁举手投足间隐隐大家闺秀姿态,就是衣服鞋子饰品实在买不起更好的了。
江壶就正正经经的过了几年父严慈,母勤劳,子孝顺,吃得饱穿的暖的日子,然而江壶爹的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江壶娘的手也洗了缝了无数人的衣服,随着江壶娘的手越来越粗糙,江壶娘的脸也逐渐变得哀愁,当然江壶爹从来看不见这哀愁,因为娘只有在来回打量江壶的时候才有这样的眼神和愁容。
这天,江壶爹教了江壶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如果有人问你‘江湖好还是庙堂好?’你答‘我叫来江壶,身不在江湖,只余济世悬壶傍身。’他再问‘悬壶装水还是酒’你答‘装盛世安宁。’”记住就好,什么也不要问,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又过了两天,江壶爹嘱咐江壶娘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不用等他吃饭,他有事情要做,晚点回来。
结果等来的就是江壶爹的尸首。娘哭得撕心裂肺,说了好多好多话,好多四九和安宁也听不懂的话。哭过之后,娘安安静静的处理后事。
这一年,江壶13岁,安宁12岁,没有爹了。
在这种小地方,官府象征性的查了查案子,验了验尸首,采集了邻里乡亲的证词,建立了个卷宗,就让回家等结果。
这期间,娘仨不知道的是,一直有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悄悄尾随。不现身,不杀人,只看着,甚至夜间还曾潜入江壶四处漏风的家,不知为了什么。待江壶爹入土后就离开了。
值得说道一下的是,江壶爹的墓碑上刻的字是来江壶之墓。没错,姓来,叫江壶,我们的江壶随他爹的姓氏,所以……也叫来江壶。尴尬不,江壶一度感觉这是他自己的墓地。
江壶爹之前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个姓氏,叫啥已经无法考证了,但自从他回来的那一天就叫这个名字了,别人叫他老江壶,他跟江壶娘说,死了就刻这个名字。
江壶娘把家里的银钱分成三份,一份给江壶,一份给安宁,一份买了米,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讲了一个故事。
某年,四月九日那天刚刚下过暴风雨,夜黑风高,有个在城里做工的小媳妇儿,本来打算在东家的柴房将就一晚的,结果月亮出来了,弯弯的,又高又亮,于是就趁亮回家。
路上在一片还没长高的庄稼地旁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小媳妇儿拖着疲惫的双腿和被雨水打湿的鞋子和裤腿,寻声找到了挂在树上的孩子,襁褓是干的,树枝上撑着斗笠,为孩子挡下树叶上的水滴,小媳妇儿大着胆子小声叫了两声,只有蛙鸣,无人应答,看看孩子,又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带走也养不活,索性走了。
没走几步又停住,想她的郎,离家有六个多月了,按时间算,再有半个月她应该有一个胖娃娃出生的,到时候如果她的郎准时回来了,她却没有娃娃给他抱,他不是很伤心?或者就真的一去再不回了,想到这,又折回来看看,胖胖的,哭声洪亮,看样子有一个月大小。
小媳妇儿费力的找来石头,垫着脚取下斗笠披在身上,又抱上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小媳妇儿瘦小,斗笠宽大,几乎拖地,沉重的斗笠加上胖虎虎的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深夜才回到家,索性天公作美,月儿照亮儿,一路上没再下雨。
之后小媳妇儿辛苦背着孩子上工,往返了半月,终究没有等到她的男人,伤心归伤心,还有一个日渐消瘦的孩子,每次都是孩子的大嗓门打断小媳妇儿的伤心,拖着疲惫用稀薄的米汤堵上孩子的嘴,后来的故事江壶记不清了,好像是睡着了吧。
江壶爹没回来的时候,娘一直叫江壶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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