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间,天色阴沉沉的,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娃蹲在树下,披散着枯黄分叉的短发,穿着勉强像是两片破布搭成的衣衫,低头用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蠢丫用一支细小的树枝慢吞吞的戳着,每一下都有一只蚂蚁尸首分离,戳了半天,地上已经堆了一滩蚂蚁的尸首,她觉得没意思便停下了。
本来这该是睡觉的时间的,毕竟白天要做很多活,不好好休息白天就没精神,可是她睡不着,就出来戳蚂蚁玩了,可是戳蚂蚁也没意思,丢下树枝,村子里静悄悄的,连隔壁大婶家养的公鸡都还没睡醒打鸣,她一屁股坐在树下,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蠢丫原本不叫蠢丫,叫二丫,是老李家的第二个姑娘,塘下村大多数人家都姓李,喊一句李二丫街上可能有大半小姑娘要答应一声。村里的姑娘小时候都叫李某丫,像蠢丫的大姐李大丫一样,长大嫁人了叫李土家的,生了孩子以后叫石头他娘,这一辈子没个自己的名字,真没意思。
虽然蠢丫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褒义词,可至少和村里其他小姑娘区分开了,蠢丫还是挺满意的,她其实并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记性也挺不错,一岁多的事到现在也还记得,只是懒得说,懒得搭理罢了,她觉得没意思。
天渐渐亮了,等到第一声鸡鸣过后,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烧水煮饭,可蠢丫家里却没有,她听到爹娘在里屋窃窃私语的声音,她没认真听,似乎在商量什么。
“蠢丫!”
蠢丫答应了一声,慢悠悠的站起来走进院子,等着娘给她分配活干,不是烧火,就是打水,或者去山上捡柴。
可是今天有些奇怪,爹娘穿的整整齐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娘抱着还未满周岁的三丫,去了邻居大婶家,爹说今天不用做早饭了,回来再吃。
蠢丫没有吭声,老老实实的跟在爹的身后,回来再吃是什么意思呢,跟现在吃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回来在吃可以省一个人的粮食,省下蠢丫的,也就是说,今天,蠢丫不用回家了,可能以后也没有家了。
她懂这是什么意思,去年蠢丫的大哥李大娃闹着要上私塾,家里没钱,便把大丫二两银子卖给了隔壁村三十多岁的跛子,她记得那跛子叫李土,年底就生了个男娃,叫石头。
可是她还不满四岁,恐怕跛子不要,她生不了石头那么大的娃娃。
可能是要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当奴才,隔壁大婶说过,去给少奶奶端洗脚水,这个她会,她经常给娘端洗脚水,区别可能是对着少奶奶她得跪着端。
有点难,她想,她还小,跪着端大概是端不稳的,撒了会罚她没饭吃。不过没关系,过两年她长大了就能端稳了。
“蠢丫,”娘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便上手扯下了她身上的破布。“把这个脱下来,过两年可以给三丫穿。”
这两片破布也是大丫小时候穿过的,大丫传给蠢丫,蠢丫再传给三丫。可是爹娘和大哥身上总是穿的干干净净的,真奇怪。
爹抬手阻止了娘,说:“算了吧,等拿了钱给大娃扯一身新衣裳,换下来的旧衣够给三丫穿了。”
娘听了不情愿的道:“便宜这傻丫头了。”
蠢丫低着头不说话也没反抗,爹娘说话从不避讳她,因为都觉得她又傻又蠢,听不懂他们的话。
三人出了村沿着路一直走,走到天光大亮,才算是到了曲塘镇,进了一个巷子里看着极为气派的院子里,院子门大开着,不像做生意的店铺,也不像私人的宅院。
堂屋里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青色儒衫,头顶带着书生帽,吹着哨逗弄桌子上的鹦鹉。
蠢丫抬头去看,那鸟儿颜色花花绿绿,还挺好看。
爹弯着腰带着笑小心翼翼,“大人,我带着孩子来了。”
“几岁?”中年男人心不在焉的问道。
“已经四岁了。”
男人伸出手,“过来让我看看。”那手细长干净,指甲圆圆润润,大拇指上还带着一个白玉扳指。蠢丫看着自己垂到眼前结成一缕缕的枯黄脏污,身上的破布还散发着一股霉味,有些犹豫的走过去。
男人这才扭过头看她,狭长眼眸中带着一丝嫌弃,随意在她肩膀手臂上捏了几下,就从桌上拿起一方手帕细细擦拭手指,爹娘也没有讲话,等他慢慢擦完,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铜钱扔到桌子上,对着蠢丫说:“根骨还行,进去吧,左拐第二个房间,不准乱跑。”
蠢丫应了声是,就要往里走,爹娘却急了,“大人!不是……”
“杂役不收十岁以下的,行了,走吧。”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
“大人,不是杂役……”娘小声的辩解,神色有些着急,她把蠢丫送到这儿来,可不是换着八百文铜钱的,若不然就是送到人牙子那,也能换得一二两银子。
男人有些疑惑,打量了一下,“你们是这孩子的亲父母吗?”
爹娘连连点头,“当然是!”
“那我再给你们解释一遍,可不要被些个不安好心的给骗了。我们圣教收人分三种,第一种,做教众弟子,上山习武,听圣教号令,十年后下山可见家人,八百文;第二种,做仆从杂役,入奴籍,做得好可以到教中产业做掌柜管事,二两银子;这第三种……”他故意停顿,看到爹娘跟着紧张起来,“做试药人,教中长老钻研医术需人试炼药物作用,生死不论,七两银子。”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银锭分别放在桌子上,和原先桌上的八百铜钱一字排开,“你们想好怎么选了吗?”
娘从桌上一把拿起那个大一点的银锭,塞进怀里,“想好了想好了,多谢大人!就不多打扰大人了。”
蠢丫看着爹娘两人喜笑颜开的退出院子,又眼巴巴的瞅着那中年男人,男人没好气的瞥她一眼,“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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