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倒是睡得极沉,恍惚间她飘飘悠悠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花店里头,各式欣欣向荣的花草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爽起来,她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心里一片安宁。
突然一个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是谁?陡然受到惊吓,她眼一睁,醒转了过来。
日头已经西斜,破烂的木门没有了金黄色温暖的光柱,只些许微光透进室内。方菲怔愣了一下,鼻端嗅到一股子猪粪的味道,看着昏暗的室内,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方菲了,而是溺水而亡,重活一世的罗竹枝。
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觉得头没之前那么疼了,而且能嗅到猪粪味儿,说明鼻子也不塞了,身体应该是好转了才对。这一反应过来,才觉得身上黏黏冷冷的有些难受,想必是睡着的时候出了不少的汗,闻着一股子酸臭味儿。
若是在之前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开个水龙头就能痛快地洗个热水澡,不过现在只怕是不可能的。
竹枝侧耳听了一下,外头比之前安静得多了,隐约也能听见妇人们的说话声。她支着手臂坐起来,想要出去弄点水,却发现肌肉酸痛,每个关节里头都是痛的感觉渗出来,定了定神,打消了出去弄水的念头。
依着“老二家的”和“婆婆”的作风,肯定是不会打水给她梳洗的,若是那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还说不定。竹枝苦笑了一下,算了,也别喊了,估计不会有人来,倒不如将就一下,自己找块干布擦擦身子,换件干爽的衣裳算了。
她下了床,觉得身子瘫软无力,肚子也饿得很,有些头昏眼花似的。好在这房子窄得很,手往前一伸,便搭在了对面的箱子上头,支住了身体。借着破门透进来的微光,她在被“老二家的”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里头寻摸了一回,皱着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些也叫衣裳?说是破布还差不多。摸在手里又粗又糙,颜色也不是黑的就是土黄的,别说鲜亮的颜色,就是寻常的白色也没见着。不过好在看起来都比较干净,想来这原主还是个爱干净的。竹枝倒也没那么多计较了,寻了一件看着厚实些的放在床边,伸手解了衣襟。
幸好早上“老二家的”给她穿了三层,三件衣裳脱下来,算是搞明白了这衣裳的穿法,有点像浴袍似的,右衽斜领,左边内侧腰间还有条带子需要系上的。她暗暗记了,脱光了衣裳又是一愣。
这原主的两条手臂上头,不是青色就是紫色,腰间、肩上也有几块青紫。不用说,肯定是让人给拧的。她不过醒来到这个鬼地方一日不到的时间,就给拧了好几次了。
暗骂了一声:“手痒欠揍!”竹枝拿起脱下来的衣裳勉强擦了擦汗渍,丢在一边伸手去拿准备换的衣裳。
门忽然开了。
竹枝惊叫一声拿衣裳捂住胸前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光站在门口,大概是见她光着身子,也楞住了。听见她惊叫,忙掩了门进来说:“是俺。”
“你你你……”竹枝不晓得说什么好,瞧这男人的态度,似乎是跟她很亲密的,可是老天,鬼晓得你是哪个啊!
竹枝欲哭无泪,往里侧缩了缩,抱紧了胸前的衣裳说:“你快出去!”
屋里昏暗,她也没那心情去打量这男人,只警惕地盯着他,脑中迅速勾勒着如果这男人要对她怎么样的话,该如何反击呢?真是要命,这屋里什么都没有,难道她能举起箱子去打他不成?
男人什么都没说,动作飞快地解了外裳,又脱了里头的袄子,伸手搭在她肩上。接着弯腰把床边她的湿衣裳拢了拢,提在手里出去了。
带了男人体温的袄子搭在身上,一股暖意从竹枝的心头延伸向了身体。她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手里的衣裳穿上,又把这件宽大的男式袄子裹紧了,呆坐在床边不晓得怎么办得好。
外头又传来了精瘦妇人的大嗓门儿:“大纲啥时候回来的?你爹呢?你这是干啥呢?”
男人的声音低沉听不太清楚,倒是精瘦妇人的大嗓门儿响彻云霄:“翻了天了!哪儿有男人给媳妇儿洗衣裳的?下贱作死的小浪货,咋就不淹死她!大纲你等等,你爹回来了也要换衣裳的,你拿去一块儿洗了!”
竹枝听着冷笑,还以为她是要心疼自己儿子呢,结果骂了半天,不但没拦着不让男人洗衣服,还叫他把一家的衣裳都拿去洗,这位母亲倒也是特别。
以前住在村子里头,婆婆作践小媳妇儿什么的,别说听,看她都看过不少了。不过这样支使儿子的,倒还真是少见。
这男人好像叫大纲,莫非,就是这身子的老公?
竹枝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叹了口气。要不把袄子解开,干脆病死算了,说不定能穿回自己那会儿去?
不过这个想法似乎太冒险了些,别到时没穿回去不提,又穿到另一个地方,或者干脆就死翘翘去跟阎王爷报道了,得不偿失。这种没把握的事情竹枝可不会干,所以,还是等等再说吧。
至于等什么……她也确定不了。
门又突然打开了,竹枝惊得反射性地一哆嗦,抬头见是那个叫大纲的男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怎么跟猫似的,走路都没声音。”
男人也没说话,手上的衣裳不见了,大概是已经洗过了。他一进屋,竹枝便发现他身材非常高大,往床前一站,立即显得这屋子都逼仄起来。
竹枝有些不自在地往屋子里头挪了挪,男人便在身边一尺来远的地方坐下,问她:“咋溺着了?”一边说,一边伸过蒲扇大的巴掌放在她额前摸了摸。
这话怎么答?她又不晓得原主是怎么掉到河里去了的。竹枝低了头不做声,万事不开口是最谨慎的。
男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她也强忍着没躲开。
似乎是觉得她没有发烧了,男人站起身又出去了。
竹枝松了口气,从没有关上的破门望出去,只瞧见黄泥累就的院墙,墙根儿下放着几个破烂的瓦罐、簸箕什么的,暗自思量着自己到底在个什么地方。
男人的身影一晃,从门边闪进了屋里,手里端着一个土碗,还在冒着热气儿。
是一碗开水。
他把开水放在竹枝身边的小方桌上头,拿了蜡烛有些生硬地说道:“娘说拿走。”说罢又出去了。
竹枝没说什么,一直低着头,等他出去才摸摸滚烫的碗,用手轻轻隔着袖子捧了,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发过了烧,正是口渴,这碗水虽然烫,可慢慢吹着也能喝。竹枝一边喝着,一边奇怪,刚才男人端进来的时候,可没见他垫个什么东西,这手可真抗烫的。
天色更加昏暗了些,没关的破门儿透进来的空气更显得清冷。竹枝摸了摸薄薄的被子,虽然粗硬,但也不算特别薄,勉强能够御寒。便将只穿了薄裤子的腿裹进了被子里,靠着墙坐着。
院子里头响起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了,精瘦妇人和“老二家的”正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她落水的事情,间或能听见一个男声幸灾乐祸地插几句嘴,不过那个男人的声音都没听见。
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进了屋里。竹枝不知道这个院子有多大,也不想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虽然这屋里一股陈年猪粪的味道浓得很,但是也掩盖不了饭菜的香味。
尤其是饿得很了,那股子味道更是勾人。竹枝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它“咕咕”叫了两声表示抗议。想了想,她决定把门给关上,至少这味道能小一些吧?
刚站起来,一个黑影挡住了门口,有了前两次被吓的经验,这次竹枝倒没有惊叫了。她的注意力全被男人手上端着的两个大碗给吸引了,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头闪着光。
男人也没说话,把其中一碗塞给她,简单命令道:“吃。”
还用你吩咐?白了那男人一眼,竹枝捧着碗吃了起来。
里头是浓浓的玉米粥,面磨得很粗,放了些竹枝没吃出味儿来的菜,不过显然没有油,吃在嘴里有种磨牙的感觉。
可是饿极了的人是不会计较的,对于竹枝来说,这饭食香得很。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人,同样捧着碗吃着一样的东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竹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能这样大口地吃饭,实在是件痛快的事情。
努力吃了大半碗,竹枝有种撑住的感觉。她掂了掂手里的碗,有些难受,眼瞧着还有一小半呢,可惜吃不下了,而且还不知道明日是个什么情形,真可惜……
身边的男人并没察觉她的心思,见她不吃了,放了自己的碗,伸手就把她的接了过去,继续吃了起来。
竹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喂,干嘛吃我的?”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明显楞了一下问道:“你还吃?”
竹枝赶紧摆手:“不是不是,那个,你吃吧!”
于是男人又低下头跟猪一样地呼哧呼哧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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