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姐留了不少画稿在我这里,我挑了幅画鸳鸯戏莲的,送去命宫里文绣院的裁缝绣匠连日赶制一个白绫底的荷包来,并蒂的莲花酡红似醉,碧油油的大荷叶底下一对交颈的五彩鸳鸯,活计极是鲜亮。
我把北冥空给的避尘珠装进荷包,我的那双珍珠芙蓉绣鞋一只给了北冥空,一只我自收着,也变作了一寸长的袖珍鞋,一并装进荷包。把这荷包同丽正送我的玉玲珑佩带着不去身,玉玲珑让我身体四季温凉如一,避尘珠令我身体纤尘不染,洁如白璧。
我床上的被子枕头是北冥空盖过枕过的,我眷念他的气息,这两天爱赖床上不愿起来,我就自个思量:上一辈的是非恩怨且不论,就北冥空这回来夺倚天剑,在东海和各龙族大打出手,梁子是结下了,他还打飞了父王的兵器,他要真敢来登门,只怕父王拔剑张弩恨不能打死他而后已,别说是答应他的提亲了。我既想他来,又不想他来,心里患得患失,饭也懒得吃了,蔫蔫躺床上,倒似病了一般。
父王和二哥还在东海没回来,南海的戒严也一直没解除,三哥仍成天带着兵在外巡逻,听说我病了,当我是被吓着的,还抽空来探了我一回,告诉我说:“不用害怕,二哥八百里加急来消息说倚天剑已抢回了,如今大伙都还在东海,商量着要上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去求些人情,把倚天剑放八卦炉里,用三昧火熔掉。等熔毁了剑,父王他们就回来啦。”
我心里嘀咕,我们龙族怎么可以这样霸道不讲理,抢了人家的传家宝剑不说,还要把剑熔掉。倚天剑真被熔毁了,以北冥空爆炭似的脾气,还不排山倒海闹个地覆天翻。到时一发不可收拾,彼此结成死仇了可怎么办?我立刻想给北冥空通风报信,苦不会拘神令和遣鬼咒,又烦恼着急了两三天。
这日午后,三姐说我天天窝在自己房里,没病也要闷出个病来,强拉着我和她们一起掷骰子赶围棋耍乐,我连赢了几盘,心里也无甚欢喜,都闷闷的不想说话。
三姐来闹我,摸摸我腰下的玉玲珑,又摸鸳鸯戏莲的荷包,说:“向来不见你戴鲜亮之物,如今怎么转性了?”
我忙把荷包按住,躲开了。
三姐奇道:“哟,小丫头是怎么了?”
二姐笑道:“姑娘大了,有心事了。”
我是个直肠没心机的,听姐姐们这么说,早臊红了脸,姐姐们还要问我什么,我正愁得没理会处,还好三哥来了,打了岔。
三哥黑着一张脸进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忙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哥一时看到我的荷包,恨得眼珠子都睁直圆了,一拳头打到柱子上,他一向温和,从没这样失态过。我正心虚,见三哥发火的情形似乎是因为我,想莫非是北冥空把我和他的事情扬了出去?心头一个大惊吓,“哇”的一声,把刚才吃的木樨露全呕了出来。三姐过来给我捶背,玉藻、丽藻等忙忙围上来收拾。
三哥见吓坏了我,颇为后悔,眼中含泪,哽咽说:“小妹你别怕,三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我头胀气噎说不出一句话来,伏在三姐肩上喘息。
二姐不悦,训斥说:“三弟,你乍乍惊惊的做什么?这样毛躁成何体统!小妹也是小家子气,什么事值得你吓成这个样!还不快镇定些。”
三哥无语,灰冷了脸。
瑞珠倒了一钟温水来,宝珠拿了大漱盂服侍我漱了口,丽藻用湿热的手巾给我拭了脸,玉藻端了参汤来,我就她手中喝了一口。
我心里战战兢兢的,不敢问三哥什么,二姐刚刚训斥我们毛躁没体统,弄得三姐想问也不敢问了。
还是三哥自己开口,说:“二哥被绑架了。”
这还得了!众人错愕。
这事多半和北冥空有关。
三姐结舌说:“北,北冥空,干的?”
二姐镇定,问:“不是说已从北冥空手里抢下了倚天剑,要送去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去熔毁,怎么又凭空生出这一节事来?”
三哥跌足道:“熔剑正是祸端!”
我急道:“你们真把倚天剑熔毁了?北冥空捉了二哥要报仇?”
三哥说:“没熔掉!二哥和其它湖海江河共一十三位太子、王子正送倚天剑上离恨天太上老君处去熔毁,结果半路途中中了北冥空那厮的圈套,剑又被他抢回去了不说,连同二哥、东海三王子、黄海太子、太湖太子和洞庭湖的云逐表弟也被北冥空给掳了。那厮来勒索赎金,开口向东海要一只古瓶,向黄海要一面古镜,向太湖要一匹火鼠毛织的火浣布,向洞庭湖要一匹冰蚕丝织的五彩文锦。黄海和太湖立刻送了古镜和火浣布去,听说人已放回来了。我们,哎,二哥,如何是好!”
二姐道:“什么如何是好?他也向我们要什么宝贝赎二哥?凭它什么,先给他再说。父王那么疼二哥,没有舍不得的。”
三哥眉头紧紧拧成了个川字,不答话。
三姐问:“三哥,北冥空勒索什么了?怎么,父王舍不得?不答应?”
三哥落泪,说:“父王已答应了。”
二姐说:“那你哭什么,你还不快开府库取东西送去赎。”
三哥说:“北冥空要我们把公主嫁给他,才肯放了二哥。”
北冥空真是……
他若是正经登门来提亲,父王定不应允,还要调遣水族打他一顿,再轰出南海。现在他掳了二哥来换新娘,先结仇家,再结亲家,此计行之虽有五分希望,却是无礼至极,听闻他母亲是他父亲强娶的,这匪气原有家传。
北冥空这种行为辱没了我们家的门楣,可父王居然答应了,二哥在父王心中的分量可真重。
我心里酸甜苦涩,扯着衣带,默不作语。
二姐脸上早变了颜色,坚决说:“我不嫁,父王若拿我去换二哥,我再不活着。”
三姐也发狠说:“举目谁不是儿女?二姐不愿意,你们也不能推我去,不然我也不活着。”
二姐、三姐这是宁死也不肯嫁北冥空,是啊,北冥家式微,我们南海敖氏龙族是天庭丹书铁券册封的诸侯王,他们北冥家就算是当年称霸西北之时,也是不得天庭承认的邪魔外道。二姐、三姐是要嫁大泽陂去当一方水域的主母,要有一世的尊贵体面,嫁给北冥空,哪还有这些?
“二姐,三妹,你们……”三哥哽咽着说不出话,又看了我好一会儿,很难过地说:“北冥空请通风魔王猴子精作伐,问了你们的生辰八字卜吉,说是与小妹的相合。”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自古无媒不成婚,北冥空最是个不守规矩的,还敢绑架二哥来要挟求亲,可见其离经叛道之夸张,他这会能照世俗规矩请媒作伐,大大出了我的意料,又叫我感动,也把埋怨他绑架二哥的心减了几分。
三哥说:“小妹你放心,我修书去天庭请大哥,让他告假回南海,大哥说的话在父王那是有分量的,我们一定不让你嫁给北冥空那恶贼。”
我心里大叫了一句:哎呀,三哥!
二姐、三姐不肯,我却是愿意的,一千个一万个我愿意,不要什么尊贵体面,就图北冥空的人,就图他对我的好。可是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大哥还没回南海,父王先从东海回来了,三哥又哭又跪苦苦求父王别把我嫁给北冥空,我心里先是怨三哥多事,后来父王大怒,在三哥心窝上踹了一脚,骂他不懂孝悌忠义,竟然狠心要二哥死。
父王这一脚踹伤了三哥,也踹寒了我的心,我恨不能替三哥受这一脚,三哥是把我当明珠子捧在手里疼啊,而父王对我实在是太无情了。但我也平生第一次庆幸父王他不喜欢我,才会这样毫不犹豫拿我去换二哥,也越发铁了心想嫁北冥空,想快点离开南海。
不几日,北冥空的聘礼来了,一共六十四抬,其中竟就有他向东海、黄海、太湖、洞庭湖勒索的宝物,真叫我汗颜。
太湖的火浣布入火不焚,洞庭湖的五彩文锦入水不湿,黄海的古镜就是那面鉴往宝镜,至于东海的这只古瓶,我却不知道有什么神奇之处。三姐在东海住过,知道这古瓶,她掐了一朵娇艳喷香的石榴花来,投入瓶中,花朵瞬间结成了果实,大家见了都惊叹不已。
石榴多子,是个好兆头。
相比其它的奇珍异宝,聘礼里的一千个槟榔并不显眼,我拈了一个槟榔含在嘴里,一郎到尾,一生一世不后悔。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