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是南朝宋元嘉二十八年。
山脉连绵,夏云聚合,蓝山孤傲峰的半山腰,一阵阵长啸传出,搅得山间的树木摇动,树叶沙沙。一时间也仿佛吹散乌云,太阳朗照。
山坳里,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稚气少年,挑着一担很大的干柴,正向山下走来。柴担太大,几乎将他全部遮住。他目光灵动,脸庞饱满,天庭饱满,显出很高兴的神情。原来,这阵阵长啸就是这位少年发出的。
这个少年就是安洪,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孤儿。
安洪肩挑重担,健步如飞。手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砍柴刀。他的柴担上挂着一个装满了欢乐的布袋——一袋蘑菇,随着胆子悠悠晃动。他一边走,一边挥舞手上的刀不停地砍掉路边碍人行走的荆条。
他转过一个弯,听到远处有轰鸣的水流声,迎面就是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坦之地,正急急地往下走,突然听到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他警觉起来,肩头一斜,担已落地,他双脚一沉,猫着腰,已然摆好了格斗的架势。
齐人高的茅草丛中剧烈地晃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近,特别瘆人。刀在微微发抖,手已渗出冷汗,要是明着来,他并不怕,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容多想,一条水桶粗的巨蛇如箭飙出,通身乌黑,如漆般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就在安洪前一丈多远的的地方盘踞着,扬起粗大的头,有一人多高,吐着一尺多长的信子,张开血盆大口,定定地瞪着安洪。
安洪定了定神,朗声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阻我路,是何用意?看你能长这么大,定是灵异之物,老天佑你,休要伤人,可保天年!否则……”
话未说完,安洪觉得身后一阵寒风袭来,回头一看,全身一凉,不好,原来一只两三百斤的老虎猛地向自己扑来!他本能地往路边一闪,前面的巨蛇也向自己发出了闪电攻击!
他一脚勾起柴担阻挡老虎,一手用刀向巨蛇砍去,可是老虎和蛇却灵活躲开了,它们几乎贴着安洪的身子擦过,巨大的风势把安洪掀翻在地。
安洪不能等死,用刀一磕地面翻身而起,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大吃一惊:老虎和巨蛇几乎撞在一起,老虎闪电般向巨蛇弹出爪子,狠命抓去,就在抓到舌头的一瞬间,巨蛇头一偏,粗大的尾巴不知从哪冒出来,狠狠地抽了老虎前爪一鞭。
两个猛兽简直是一瞬间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换了一个位置,相互对峙着。老虎的左前脚有些颤抖,显然是被蛇尾打伤的;巨蛇的头部也增添了几道深深的抓痕,顺着伤口,鲜红的血在丝丝流下来。它们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惊魂未定的安洪一下子也呆住了。
原来它们在打架,多么惊奇呀!安洪从十岁起就开始打柴,先在在门前屋后的小山上打柴,后来就跟着大人进入深山,再后来就一个人打柴。因为天生神力,他在山里无所畏惧,打跑过黑熊,打伤过野猪,却从来没有伤及它们的性命。因为他妈妈对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动物也有灵性。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蛇虎相斗。
第二轮攻击又开始了,巨蛇像一支离弦巨箭,将自己直挺挺地弹射出去。老虎也不示弱,犹如一道闪电蹿来。嘶嘶声和巨吼声交错在一起,震得山风荡漾,草树摇摆。一眨眼间,两个庞然大物已纠缠一处,老虎咬住了巨蛇的尾巴,可是就是怎么也咬不断;而巨蛇也迅速缠绕上老虎的身子,将老虎死死困住,可是也难以制服这铜墙铁壁般的强蛮之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安洪大喜,这就是上天掉下的烙饼?
他双手紧握砍刀上前,选好位置准备给这抱成一团的两个猛兽奋力一击。他积聚全身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猛烈砍下,就在要砍到这两个猛物的瞬间,却生生地收住了。
万物有灵,它们于我有何祸害?妈妈总是叮嘱别乱伤一人一物,难道妈妈会高兴地吃蛇肉和虎肉?
算了,害它们不如救它们。
释刀而立,安洪对它们说:“你们俱是山中灵物,有何冤仇,何苦在此相搏?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若我不是善念忽现,你们已为刀下之鬼,盘中美餐了。”
两物依然没有松开,只是谁也无法动弹。是不是听不懂人语?安洪对它们说:“如果你们能听懂我的话,就点下头。我来解决你们的争端。”
两物看着安洪,都频频点头。
“好,现在我要你们马上松开,如果谁不讲信用,就是我安洪之敌,我必将联合一方,将其重创,交由我的同伴处置。言出如山。我数到三,马上松开。一、二、三,松开!”
蛇、虎马上松开了,各自处在一旁,还是各自警惕地对视。
“好了,先让我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安洪从路边采摘了一些草药,用口嚼碎,敷在了虎爪和蛇头、尾的伤口处,然后把柴担上的袋子撕开,顿时蘑菇散落了一地。他把袋子撕成布条,给它们包扎好。
“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生死相搏呢?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安洪想知道原因,要化解这场争斗,“你们从今往后,不能再起争斗。”
老虎心有不甘,却无法说话,只是轻轻地吼了几声,似乎有话要说。
“啊呀,忘了你们不会讲话,急死我了。可使用什么方法让我知道你们的争端呢?”
这时,山坳里突然传来了清风拂叶的声音,安洪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树丛里,箭也似的飘出两个人来,一眨眼功夫,掠过无数的树梢,飘落到了眼前。
一个白衣少年,一个青衣少年,年龄俱在十六七岁。白衣少年走近巨蛇,一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虽响亮,却分明手下减了力道,斥责道:“黑怪,你不呆在水中巡河,在此作甚?还弄得浑身伤痕?自作自受!”
几乎同时,青衣少年轻步上前,一手抓住老虎的脖颈毛皮,也骂曰:“山精,是不是你和黑怪在此争斗?没有讨到便宜吧?你就等着师傅处罚吧!”
安洪抱拳上步,很是敬佩:“想必两位是仙童吧?玉树临风,真的好姿容。冒昧请教大名。”
白衣少年施礼道:“在下李冰容,谢过小英雄。这位是谢灵。我等都是山中居民。”谢灵也和安洪打过招呼。
正待安洪再要发问,谢灵却已开口笑道:“我知道小英雄还有疑问没有解答。不过看你器宇不凡,举止合礼,必非凡家子弟。请问小英雄的高姓大名。”
“安洪,就住在离这里二十里的山脚下。只与寡母相依为命。”
李冰容和谢灵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安洪,心里暗暗称奇:“小小年纪,居然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柴,而且挑那么重,力量和胆气自是一时之绝,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李冰容道:“我们随师父十多年前就从洛阳来到这个山中居住,师父们不爱沾染凡尘,所以避开人群,只带着我们一些徒弟在此隐迹。因为山大林深,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你可是我们在山中遇见的第一个村民。”
谢灵接着说:“我和冰容并非同一个师父,我师父是岩木隐叟,这山精就是他老人家十多年前收养并驯化的,有时也兼做坐骑。平时山精的任务就是管理山林。冰容家师是茗泉尊者,黑怪也是茗泉老者驯养的一条成精的蟒蛇,也兼做渡水时的排筏。平素就要替师傅管理各个水域。”
原来如此,怪不得黑怪和山精都这么厉害,原来都是得道精灵。那自己也就对它们也无可奈何了,还把它们当做山中一般的猛兽对待呢。
“只是两位仙童,我想知道他们为何争斗呀?希望它们不要伤害生灵,尤其是百姓呀。”
“为何争斗,我们就要问清,至于伤人,那是绝对不会的,它们天天受到礼仪教化,只是在果腹时,难免捕杀一两只动物,绝不滥杀。”李冰容回答说,“同时它们还要防止野兽伤人,维护山林和水域的秩序。”
难怪很少听到野兽伤人事件,原来如此。安洪对它们不禁生出感激之情:“如此甚好,我感谢你们。”
谢灵和李冰容各自拍着神兽的脑袋,好像在和它们交流。不一会,他们两对安洪说:“我们跟它们走,去看看。”
黑怪和山精走在前面,好像伤口对它们来说没什么影响,到底是神兽,恢复也太快了,那么短的时间,老虎走路一点也不像受伤了,还不时地用腿把挡住去路的枝枝叶叶扒开。巨蛇则在丛林中开路,硬是在荆棘丛生的地方压出一条路来。
不一会,他们就接近了刚才安洪走过的那个深潭边。虽说是在路边,其实这个深潭离路边还是有几十丈远,所以安洪也没有来过,但是水流撞击岩石巨大的声响,却能在空旷幽静的山谷里传递很远。
越接近这个深潭,安洪越能感到一股水流裹挟的气流直扑脸面,很有一种透骨之凉,更有一种呼吸困难的窒息感。走出林子和茅草丛,安洪看到了让他惊心动魄的深潭。
一条巨大的水流从七八丈高的陡崖上纵身跳下,砸在水潭溅起巨大的浪花,浪花又在气流的搅动下,变成了一丈高的水雾。水雾下是一个方圆六十丈左右的水潭,近岸的潭水清澈见底,越到远处,水色越深,由绿变黑。安洪知道,这是水越来越深的缘故。
“真是壮观呀,好像是无数的珍珠倒进了墨池里!”安洪脱口而出。
“安兄弟真有想象力,描写好到位呀。”李冰容说,“这就是龙虎潭。它就是因为黑怪和山精而得名。我师父管理这条龙虎河以西的区域,而岩木隐叟则掌管河以东的地方。这条河的中心就是分界线。”
“这是黑怪的老巢,但也是山精巡山时常来喝水洗澡的地方。晚上这个深潭由黑怪独享,白天深潭一人一半,靠东边的一半属于山精,靠西边的一般就是黑怪的。恰好潭中央有道长长的岩石刚好成了分界线。”谢灵道,“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山精到此洗澡休息,发现它的那边的水变浅了,而且潭底还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东西。根本不能洗澡了,连一条小鱼都没有了。于是它就游到黑怪的地盘去洗澡,顺便问问黑怪原因。”
“它们都不能讲话,能交流吗?难道是黑怪搞的鬼?”安洪问道。
“它们虽不是真的精怪,却也吸了天地的精华,有一定的超能力,所以它们能够交流。我能和山精交流;冰容能和黑怪交流。”谢灵道,“它一过界,发现黑怪这里没有变化,水依然清,好像水更深了,于是就觉得是黑怪动了手脚,并且要赖在那里洗澡。”
“黑怪听到山精这样说,黑怪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可山精不信,硬是认为黑怪有所图谋。黑怪本来就因为山精常来这里洗澡不高兴,要不是我们两人的师傅很要好,碍于情面,要不早就动手了。这次它听到山精这样说自己,就与山精吵起来,于是先在水里打了一架,结果黑怪占了上风,山精不服气,就约到山上再战。碰巧被你看到了。现在看来是真的。你看,潭中央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道隐隐高出水面的石墙。”
安洪定睛一看,果然如此。到底什么原因呢?
“我们为何不下水一探究竟呢?”安洪的望着他们,两位少年都摇了摇头。
谢灵说:“这半边潭属于茗泉尊者所辖,我下去就是冒犯;可是他老人家却不准黑怪之外的任何人独自下水下河,所以冰容也不能下去。加上我们水性都不是很好。”
“这山是皇帝的山,皇帝没让封,别人也没买,我就什么地方都去得。”安洪道,“我去看看,也许能有所发现。”
两个少年正要劝阻,安洪已纵身跳入西边潭中。李冰容只好叮嘱黑怪,要它时刻准备帮助安洪。
安洪沿着那道天然的石墙向瀑布下落的地方游去,开始他觉得水冰冷刺骨,也觉得水越来越深,很快就看不到水底了。难道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奇怪的是,虽然能见度很高,他能看到东西边分界的那道墙直插入水中,光滑陡峭,其实就像是一道光滑的峭壁,似乎是被一把锋利无比,又薄如蝉翼的斧头劈劈开,然后西潭就沉了下去一样。
他一边往下沉,一边往瀑布中心游去。慢慢地,感到水越深,温度就越高了,而且越接近瀑布冲击的地方,水流搅动越激烈,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被旋流搅得不知东西南北的翻滚起来。
他感到很难在瀑布中心稳住身体,觉得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自己直往中心扎下去,而从空中降下的瀑布砸在身上,就像连绵不断的铁锤砸在身上一样重一样痛。当身体沉到一定的深度,就像悬在半空一样,又被水流挤出来了中心。他一冒头,发现自己已离瀑布中心有几丈之远了。
站在岸上的李冰容和谢灵也惊讶于安洪的水性,更惊讶于瀑布的威力,几乎呆住了,合不拢嘴。
安洪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缘由来,所以决定不到瀑布中心区,只沿着那道分界陡壁潜下去。他发现越往深处,好像有一股暗流往东边的墙壁下方流去。但他不知道原因。因为潜得过深过久,他感到胸腔好像被什么挤住了,感到体内的气体好像不够用了,好像水温也高了很多。
他在诧异间,一股推力将他抬上了水面。刚露了一下头,换了口气,他又扎进了水中,再次顺着那个陡壁往下潜,这次他估摸潜了有四五丈深,因为水流搅动和光线昏暗,他的视线不是很清楚,约莫觉得石壁上的水流的引力更大了。原来有暗河穿壁而过,他只好紧紧抓住石壁上一些浅浅的凹槽和凸石,感到自己就要被旋流拖进去了。
里面的水温确实高了不少,他感到纳闷,更觉得自己有被吸入深渊的危险,想脱身,可怎么也浮不上来了。水流一点一点将他拖到了石壁上的洞口边上,他拼命地撑着洞口边缘,看样子,洞口有三四尺宽,涌入洞口的水流就像一个巨大的手把他的腿往洞里塞。
突然他摸到石壁上有一个圆圆的很大的突起的锅盖一样的坚硬的石头,急忙用尽全身力气,把这个石头一下移到了洞口,将这个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不敢再停留了,身体再也憋不住气了,只好一蹬腿就冒出了水面。游上岸来,他才发现自己已近虚脱了。
九死一生的安洪一上岸,就在岸边调息了好久,身边的两位少年却在急切地等待他的发现。
“是一条暗河,陡壁上有一条暗河,水从那里流到别处去了。”安洪把自己的探索结果告诉了他们,“我终于用一块巨大的石头将洞口堵死了。谁应该马上就会上涨的。”
“暗河?”两个少年相视良久,感到不可思议,“怎么突然有条暗河呢?”
“山精、黑怪,你们以后切不可游近那儿地方,防止被暗流吞噬。”
山精和黑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感到非常感激。
“我也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亲如兄弟。共同管好这里的山水。也能为这里人和生灵多积善德。”安洪说道,“我也要和各位告别了,我母亲会担心的,我这么就没有回家。”
大家才意识到时间已是下午了,天色都有点昏暗了。山精和黑怪很温顺,点点头,已经答应了安洪的请求。
安洪转身要走,却被黑怪和山精咬住了裤脚,似乎是要他等一下。他看着两位少年,他们也点点头。
黑怪迅速地流进了龙虎潭,而山精也闪电似的窜进了榛莽。约莫半顿饭的时间,黑怪浮出了水面,嘴里叼着一条四五斤的鲤鱼。山精几乎同时也来到了身边,口里衔来了一只六七斤重的野兔子。
谢灵说:“安兄弟,它们是报恩呢,感谢你化解了这场争斗和误会。”
“我怎么能要这些东西呀,它们也是生灵呀。”安红说,“我这样不也是杀生吗?你们也不能杀生啊!”
李冰容说:“安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不是不能杀生,而是不能滥杀呢。这条鱼和这个兔子都到了它们生命的极限,就快要老死了。其实,如果一点都不杀生,它们就会无所顾忌,生灵过度繁殖,又没有危险感,就会懒散,种群就会降低生命力,最终也会生病,会引发整个种群生病,甚至灭绝呢。”
“噢,原来如此。”安洪也感知到了话里的道理非同一般,就高兴地收下了礼物,“我以后砍柴经过这里就回来看看黑怪和山精。”
“好,安兄弟,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绝不袖手旁观。不过还希望安兄弟不要和别人说起今天的事情。”
“知道了,世外高人,不想被世俗打搅。我一定守口如瓶!”
两少年、两怪都和安洪道别。
安洪回到路上,收好蘑菇,带着礼物,挑着担子,急急地往家里赶路。一阵凉爽的山风吹得他心旷神怡:母亲今天将可以吃到可口的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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