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石小波一大早起来晨跑，他认为我们跨世纪的一代，不应该把睡觉当作本行，上课睡，下课睡，回宿舍再睡，天亮了还睡着不起。他觉得那不是有所作为的表现，虽然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无所作为。

操场空荡荡灰蒙蒙的，没有一个人影。跑了一阵，天色依然没有大亮，雾气笼罩着。石小波抹了抹脸，甩了一把汗，坐到一边休息。

他刚坐下就有一只手从后面往他肩膀一拍，石小波本就一个人黑峭峭的提心吊胆，一惊之下，连忙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石小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根窝。他顿时感到树在沙沙怪响，树枝深处仿佛晃动着鬼影。

于是叫了声“妈呀”，洒腿就往外跑。跑出几步，听得后面“嘻嘻”几声笑，一个人慢慢从他刚才坐的椅子背后站了起来。

石小波双手一拍，叫道：“哎呀，原来是你这家伙啊”！

原来这个人正是海林。

海林更是笑得弯下腰去，边笑边道：我还以为大清早你跑这里跟谁约会来了，没想到你这胆子还真小，哈哈”。

石小波坐回椅子，懒懒地道：“约个屁啊，你这人尽往歪了想。我告诉你，我是专门过来锻炼身体的”。

海林突然想起什么，道：“噢，对了，你的那个anni昨天下午到处找你，你去了哪啦？也不叫上兄弟我，大家一起风光嘛”。

石小波说：“海林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背得很，将来还得靠你老兄呢，大文学家”。

海林皱了皱眉，道：“别提了，上个月给杂志社寄的那十来份稿件，全都石沉大海，连份安慰之类的信都没有收到”，海林将头摇了摇道：“我现在是十分的迷茫，看不到出路！你说我该怎么办”？

石小波顿时明白了海林一大早跑到这里的原因。心想，怀才不遇的文人啊，一面拍着他的肩道：“海林，你也不要灰心，我知道不是你写得不好，而是他们不懂欣赏。你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往自己胸口拍一拍，你没听说过一首歌里唱的，哎哟，往那胸口拍一拍啊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只要你勇敢地站起来…”

海林打断石小波：“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是笨小孩，虽然我也出生在宁静的小村外。但你说让我勇敢站起来，我这么一想，说得好，我也觉得应该把梦想坚持到底，这不，最近生活拮据，连稿纸的钱也凑不起了，要不兄弟你就借我点吧”。

石小波一听“借钱”二字，一下子被惊得手忙脚乱。说“没钱”吧，不够义气；要是借给吧，自己命又难保。况且昨天又被那司机敲了一笔。想想都怪自己自掘坟墓，把这小子安慰得如此开窍。这不，一张口就语出惊人，没钱不好打发。

此刻，操场的人已陆续增多，锻炼的形式也花样百出，各有千秋。有倒着跑的；有模仿各种动物的声音的；有爬墙的；有上树的，有飞檐走壁的，有在一边深情接吻的，有…等等等等。

石小波和海林走出操场，石小波决定先去吃饭，问海林要不要一起去。

海林说：“不了，我需要回宿舍补一觉，今天起得有点早了”。

石小波差点晕菜过去。缓过神，拍着海林的肩赞许地说：“随便你吧，文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小弟自愧不如”。一面往餐厅走去。

路上石小波就在反复考虑着早餐的安排，在“要不要像往常那样多加一杯牛奶”这个问题上挣扎得痛苦不堪，一面慨叹自己近来的一切不顺，特别是今天一大清早就破财，借钱给海林，不知这钱将在牛年马月归还。

路人面面相具，看见石小波脸上的神情，以为这小子不小心肌肉抽筋。

7

上午的课极其无聊，各个老师轮番在讲台上自说自话，石小波安静地在低下写东西。

其间一个老师嫌下面太吵，猛吼一声，打断了石小波的思绪。幸亏石小波有高超的逻辑思维能力，思维断了，也可以将它瞬息接上，然后继续写自己的东西。

其实，写作并不是石小波很早以前的梦想。石小波小时候的梦想是加入黑社会，结果长大后被黑社会黑了几次之后，疾恶如仇，决定当个文人，像鲁迅一样，鞭笞黑暗。

石小波写过许多群情激奋充满正义情怀的文章，一并寄给全国各大报刊杂志。静候多时，不见回音。以为中途失误，继续向各大报刊寄去大量揭露批判性的文字，其范围之广包括学校家庭社会的方方面面，内容牵涉到生活学习政治文化工作娱乐财经的各个领域，甚至连“焦点访谈”这种单位，他也不曾漏网，累计寄去达50份之多的稿子。

结果，终于惊动了一些政府部门的报社编辑，纷纷撰文批评和分析这个“误入歧途的少年”的“奇怪心理”，并请来著名的心理学家***断言，如果这种行为不及早“悬崖勒马”，将是“十分危险的”，并且告诫广大青少年不要效仿这种“幼稚的行为”，自觉远离石小波这种不良少年，也希望那些和石小波一样的青少年能够“迷途知返”，“成为一个对祖国对人民有益的人”。

石小波当时看到报纸上的这些评论，义愤填膺。他想，我石小波光明磊落，并没有“误入歧途”，这个世界存在的黑暗面，谁都有权利指出，这叫做伸张正义，而且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有人却说这是一种“奇怪心理”。而且我也没有必要去“悬崖勒马”，因为我所做的是非常正确的一件事情。

至于“将是十分危险的”，很明显这是一句威胁的话。一方威胁另一方，往往威胁人的那一方理亏，所以最先心虚，想搞暴力恫吓。我石小波身正不怕影斜，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石小波满怀激奋地写下心里想的这些东西，随后将之又寄去各家报刊杂志。这一回因为着急而临时疏忽，忘了给“焦点访谈”寄一份。

过了几天，除对石小波提出过批评和警告的那家报社，其它报刊杂志都以相当篇幅刊登了石小波的这篇文章，而且在此期间隔三差五有稿费寄到石小波手里。

石小波顿时乐坏了，天天勾结一帮人出去喝酒，常常一喝喝到夜半，然后几个醉鬼跌跌撞撞，翻墙而归。

而且因为是石小波出钱，所以这帮家伙每呼必应，乐此不疲。而石小波的兴致其实不在于酒，而是借酒吹牛，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豪情壮志，评论一番近期看不顺眼的人和事。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石小波被抓起来为止。

因为有稿酬的支撑，石小波顿时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矛头直指这个国家的一切**分子。并且经过搜集整理，列出各种论据和罪证作为支撑论点的强大后盾。最后在结尾总结道：“在这样一个以自由平等和谐为主旋律的时代里，有这种吸人民血汗的公仆存在，怎能造福人民”？

正当石小波踌躇满志，要将揭露黑暗的正义使命进行到底的时候，就迎来了警察同志的光顾。石小波随后就被送入派出所，从此被剥夺了维护正义的权利。罪名是妨害国家安全罪，但因为情节轻微，没有对社会造成太大影响，可以考虑从轻处理，又因为罪犯未满十八周岁，可能心智尚未成熟，所以也不存在“蓄意谋反”的可能。最终被判处劳改两个月的处分。

石小波在劳改期间，决定痛改前“非”，早日出来。他困在这里实在是闷得发慌，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计算日期。他想起anni，想起海林，想起建春，他想早点和他们在一起。

这回，焦点访谈倒是恰如其分地慕名而来，把焦点集中在石小波犯罪的这件事上，添油加醋，大做文章。具体内容是“石小波如何如何不对”、“石小波应该有什么样什么样的觉悟”、“石小波应该尊敬自己的国家和领导并且向国家和领导公开道歉之类”。节目的主题是《三思啊！误入歧途的孩子》。

石小波从没料到会被焦点访谈以这种形式青睐。之前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焦点访谈这个节目有着很大的好感。因为这个节目揭恶扬善，有着和他石小波一样的觉悟。而且当时他希望借焦点访谈一举成名，成为人们心中的正义之神，直到焦点访谈劝他应该有什么样什么样的觉悟的时候，他顿时对真个节目好感全无。“妈的，狗屁节目”，石小波心里想。

而令石小波意料之外的是，他虽然在社会上名声扫地，在学校里却成为许多学生心里的偶像，被称作鲁迅第二，石小波听了不服气地道：“老子才不是什么鲁迅第二，老子是石小波第一”。

石小波天生胆小，却有着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执着。虽然经过劳教的风波文字上有所收敛，但丝毫不能影响他继续揭恶的风格。他日复一日地写，一有空就写，然后寄往全国各地，以造成文章铺天盖地之势。但各大报刊杂志因为石小波“劳改风波”一事，视石小波的文字如毒药，避之而恐不及，别提刊登发表，尽数被丢进垃圾箱。

这在一定程度上扼制了石小波的文学热情。

而少不更事一脸天真的石小波所不明白的是，文人不出名，说话如放屁。不论你说什么写什么，好的还是坏的，都跟放屁一样，不仅没人欣赏，而且还会使人讨厌，甚至给自己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