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天涯。
正值隆冬,冰浪拍岸,清冷的月光如霜似雪,覆盖在半岛海边荒凉的沙汀,汀上覆盖着积雪的枯苇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露出一大块结冰的海面,二十名少年仅着一条鱼皮短裤,光着身子一字排开,正用分水刺用力凿开练功用的冰窟窿。
这排少年中间,江钰跪在冰面凿了几下,脸上便有些不耐烦,抬起头,朝最远端喊道:“天哥儿,快过来,帮我凿冰窟窿。”
江海天跑了过来,他身上肌肉并无块垒,而是呈流线型,那是常年游泳练出来的,身子哆嗦着似乎很惧怕寒冷,埋头用手中锋锐异常的分水刺猛凿冰面,没几下便凿出个碗大的冰窟窿。
“天哥儿,继续凿,这儿数你年龄最大,感谢列祖列宗,终于从息身境进阶到灵热境地阶,今晚准备烘干几块湿棉布?”月色映着江钰一张骄狂的小白脸,他故意大声问道。
江海天未搭理江钰,飞快地凿着冰洞,忙完他的还要去忙自家的。
江钰瞧见冰窟窿已扩到铜盆大小,用不着江海天了,大声讥讽:“天哥儿,你今晚撑死了只能烘干三匹棉布,冰天雪地,别把小命丢在沙汀上,唉,资质平庸,如同蝼蚁,崖州江氏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废物,偏又生了个牛也拉不回的倔强性子。”
周围几名江氏少年听了,哈哈笑出声来,恭维江钰:“钰公子,你比江海天小半岁,已进阶穴海境了,高出江海天四阶,今晚至少能烘干十三匹棉布。”
“江海天,你将灵石散给兄弟们,干脆穿上衣服,在这儿侍候我得了,不然刘长老多走一截路辛苦不说,天亮还得替你收尸。”江钰环顾左右,得意洋洋,话也说得恶毒。
“天哥儿,别听他们的,寒冬到沙汀试炼,族中没有几个子弟敢在灵热境地阶就参加试炼的,凭这一点,我也佩服你。”江淹低声鼓励。
江海天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愁得眉头紧皱,暗地里却心花怒放,朝远处跑去,蹲下来见没人注意到他,这才眉开眼笑举起手中的分水刺,用力凿起冰窟窿来。
崖州大族江氏外门刘长老,从距离这排少年十多步远的地窝子里钻出,跺了跺脚,嘴张开吼了一嗓子:“崖州江氏灵热境子弟试炼开始!”在亮如白昼的月色下呼出一道尺许长白雾。
江海天蹲下身去,从冰窟窿里捞起一块湿棉布,搭在身上,寒意袭来,身体打了个哆嗦,一屁股跌坐在寒冷澈骨的冰面上。
一股细若蚕丝的灵热从江海天尾骶骨下的海底轮缓缓溢出,沿着经脉向冻得麻木的双脚穴轮慢慢流去,被寒风冻僵了的身体生起一片暖意。
自入了冬,江海天在冰天雪地修炼无名诀,说也奇怪,环境越是艰苦,无名诀就能激发潜力,半月前他就进阶到了灵热境水阶。
此刻运转无名诀抵御严寒,烘干湿棉布,小伴读不只是为了那百来两下品灵石的赌注,无名诀是他父母所留,每次修习无名诀,江海天心里都感觉特温暖,江氏外门大长老柳恨水特意叮嘱过他,万不可对外人说起他修炼无名诀的事。
刘长老走了过来,想起大长老柳恨水的吩咐,要他关照江海天一二,手伸进冰窟窿,运转浩气诀,身体立刻似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热气四溢。
刘长老借融化冰窟窿的薄冰暗助了江海天一把,听他得得的叩齿声,暗叹了一声,劝道:“海天,你旁边的子弟都有父母亲人,沙汀定阶拼一场,每月能在族中多领些米粮,让家人过得好些,你孤孤单单的一个小伴读,吃穿不愁,诗文,兵法,算术都不错,将来做个文吏或管事,何必来吃定阶这个苦呢?”
听见孤孤单单几个字,正扮着猪的江海天心里有些酸涩,眼神黯然,冻得乌青的嘴角挤出笑容:“冰天雪地到沙汀定阶,不仅锻炼我的意志,还有百来两下品灵石的彩头,刘长老放心,我会纳息入体,驱除寒气,实在坚持不住不会硬撑的。”
刘长老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棉布丢入冰窟窿,转身朝地窝子走去,随从有些不明白:“刘长老,纳息入体,这儿有风息,水息,地息,就是没有火息,不会把这个少年冻死吧?”
停下脚步,刘长老压低了嗓子:“崖州江氏族规,子弟必须经过沙汀定阶的磨难,不过就数灵热境地阶武修最为艰苦,族中少年多是过了灵热境火阶,才来沙汀试炼,你隔一会儿打个火把过来瞧一眼,不就有火息了吗?”
听见刘长老要他过来照看江海天,天寒地冻冰面滑,随从心里不满,没本事还敢来沙汀试炼定阶,冻死了活该,一路嘀嘀咕咕:“刘长老,江海天最多不过是灵热境地阶武修,他没有自知之明,得好生磨砺他一番,让他吃些苦头。”
刘长老也是看在大长老柳恨水的面子,照顾江海天,没给随从留面子,低声训斥:“刘二,你别不耐烦,将子弟们烘干的棉布浸入冰水,点验计数,这一夜你莫想偷懒,多走两步会死么?像你活了大把年纪,还是灵热境火阶武修,莫欺少年穷,这群子弟有人要是出了头,日后照拂你,也有今晚的善缘。”
刘二这才没有吭声,不过短短的一段路,肚子里也暗骂了江海天好几回。
“刘长老,江钰已烘干了一匹棉布。”中间传来江钰得意的声音,他大声向周围几个浑身白雾腾腾的伙伴炫耀。
刘长老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江海天,他就像月光下一块浮冰,静静地卧在冰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的白雾飘出。
“刘长老,江淹烘干了一匹棉布。”
……
这一夜刘二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不停地跑来跑去,江氏子弟的声音在寒冷的冬夜伴着风声此起彼伏,让冰冷的沙汀多了几分生气,刘二知道少年们打赌的事,讨好江钰,故意忘了给江海天拿个火把,让他吸纳火息暖身。
他根本就未过去,也不知道江海天究竟烘干了几匹棉布?
皎洁的明月还在冥海之上,水天、沙汀弥漫着青蒙蒙的晨光,江钰懒洋洋地站起身,像举着大喇叭满世界吆喝:“刘长老,我烘干了十三匹棉布,算不算第一?”
江钰大声吆喝:“天哥儿,江海天呢,到地窝子服侍我更衣。”
江钰吆喝了几声,最远端那头没有动静,暗道:江海天莫非冻死了?即使活过来,也抗不过沙汀试炼,他的灵石也归我了,今儿我也得借这个机会羞辱他一场,扬眉吐气。
一路走过去,江钰像拿着个大喇叭四处嚷嚷:“江淹,你烘干了几匹棉布?”
“十匹!”
“过了九匹,灵热境火阶!还不错。”
“谢鱼儿,你烘干了几匹棉布?”
“六匹!”
“勉强是灵热境水阶,继续努力,过个十年八年,就可以追上我今晚的十三匹布了!”江钰得意地四处张望,脚步不停,走到江海天跟前,一惊一乍地问:“江海天,你烘干了几匹棉布?”
“第……第三匹布就快要……快要烘干了。”江海天声音发颤,身子哆嗦,看起来不死也要得场大病。
江海天运转无名诀与酷寒相抗,周身暖意融融,功力又有精进,说也奇怪,他虽是灵热境水阶,但湿棉布至少也烘干了十二匹棉布,没人过来点数,他便将三块棉布轮流浸进冰水里,继续烘干,早听见江钰四处嚷嚷的声音,知道他年少张狂,自家这个小伴读身份卑微,寄人篱下,何必跟他做口舌之争,小伴读的风格是低调,嘴甜不要钱,骗人不偿命,让他小人暂时得意,回头输了灵石,让他找地方哭去。
待会只要江海天交出三匹烘干的棉布,百来两下品灵石就到手,吃香的喝辣的,这才是真真儿的正事。
“啊——”沙汀响起江钰夸张的尖叫,拖得长长的,像鸡脖子被踩着发出的声音。
不是羞辱江海天,而是江钰眼前突然扑出一条黑黢黢的怪兽,怪兽从冰窟窿跳出来,将冻结了尺多厚的冰面撞开更大的窟窿,冰棱冰渣子横飞,砸得江海天披着棉布的身体隐隐作疼。
江钰全身霎时没了力气,胯下一股热乎乎的尿液流出。
“铁甲鳄!”小伴读倒还镇静,看清楚眼前的妖兽上颚生着三根成品字形的尖锐硬角,丑陋的嘴大张,能咬穿百炼钢的利牙交错。
江海天像游鱼般从冰面滑溜过去,挡在吓得瘫软在地的江钰身前,手上已多了那对锋锐异常的分水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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