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慈听到明菲的话,忍不住从眼角瞟了瞟,果见清虚换了俗家打扮站在不远的地方,黑着脸看着自己。兴许是心境不同,从前看着清虚黑脸她就觉得好玩,越发地想调戏他。
可如今看着就来气,心想自己若是不跟明菲走,只要出了这道门,他立刻就会跟上去纠缠不清,反正都没有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了明菲一起去清净。索性看着明菲道:“你刚才说要请我吃晚饭,现在还算不算数?”
明菲看着清虚黑黑的脸和冒着怒火的狐狸眼,心里好笑,便道:“当然算数,我的话从来都算数。走罢,你想吃什么?咱们上了马车慢慢说。”
清虚不敢相信地看着明菲,差点没磨牙。
萧慈淡淡扫了他一眼,仰着头跟着明菲往外走。二人走到大门口,清虚还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动,一脸的受伤和郁闷。
马车前行,萧慈心神不宁地从车窗里往后看,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个身影,待到了龚家大门口,也是如此。她自嘲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跟着明菲进了屋。
明菲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只轻声吩咐金簪去将龚远和托邓关带回的祖母绿拿来给萧慈看。
萧慈的注意力很快被那祖母绿给吸引过去,收拾了心情,精神饱满地同明菲就镶嵌的款式和工艺细细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申时,锦云进来道:“奶奶,大爷回来了,也带了一位客人回来。听说您这里有客人,他不方便过来,让奶奶好好招待客人呢。”
明菲笑道:“什么客人?可是衙门里的?”
锦云笑道:“不是,是天庆观里的清虚道长。”
萧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明菲,那意思是,清虚怎会跑到这里来?
明菲不动声色地解释:“他和外子也是很熟识的。”只不过这主动跟着龚远和一起上门来还是第一遭。
萧慈勉强一笑,再也没了刚才的镇定。
明菲吩咐锦云:“让厨房准备素席素酒,稍后把菜单拿过来我看。”又问是谁在前面奉茶,一定要伺候好了才行。
锦云领命而去,明菲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萧慈,笑道:“我有个私交甚好的表姐要出嫁,我想给她添妆,本想打套头面给她,现在又想着她不缺这个,你帮我出个主意,做个什么送去比较好?”
萧慈的眼神还落在那块最大的祖母绿上,无意识地道:“难得有这么大而纯粹的祖母绿,若是切小就太可惜了,要尽量保持原貌,突出它的特点才行……”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将盒子盖上:“你在想什么?我说什么都没听见吧?”
萧慈的脸微微一红,掩饰道:“在想怎样才能不辜负你的托付,把这东西弄好。”
明菲促狭地笑道:“你放心,外男可进不了这内宅。就算是他再急,也没法子,等会儿我悄悄让人把你送出去,他根本不知道。”
萧慈道:“我才不怕他,干什么要躲他?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明菲只是笑看着她不说话,萧慈有些窘迫,垂下眼睛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再怎么爽朗大方,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脸皮薄。明菲见她鼻翼沁出细汗来,示意丹霞退下,拿了扇子给她轻轻搧着,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劝你,可能算是交浅言深,但大家都是女儿家,也还谈得来,我少不得要多句嘴。”
萧慈沉默片刻,道:“你说罢。”
明菲斟字酌句地道:“从前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今日的事我也约莫知道几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而且很难解决,为此,你心里很难受。纵然我不能帮你大忙,但也愿意听你说说,宽慰你一下,帮你排解一点忧愁。”
萧慈以为她会直截了当地提清虚的事,谁知却是问起自家家里的事,犹豫片刻,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女儿家在旁人眼里就算不得什么,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便是绝户。普通人家有几亩薄田尚且有人去打主意,更何况我们行商人家。为着此次我爹爹病重,家里叔伯堂兄弟已是翻了脸,我在家中举步维艰。我爹爹早有打算,放话出去说是要招赘,将来由孙子继承家业。”
萧慈说到此,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想象,有多少人想插手我的亲事。爹爹病重时,我在家中尚且险些被人玷污占了去,出门在外又怎能安生?多亏爹爹病好又重新掌了大局,我自然是只能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尽量把该掌握的都掌握在自家手里。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爹和娘想一想,不叫他们被人欺辱太过。”
明菲心中有了几分明白,心都揪了起来:“那你家中是不是已经为你定了亲事?”
萧慈叹了口气:“不曾,却也快了。”
明菲大惊:“那他怎么办?”
萧慈摇摇头,颓然道:“能怎么办?他的事,我爹爹也是知道的,为此才拖到现在。可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原以为,他向我定药材,约定今年春天让我亲自送来,算是水滴石穿,有了盼头。可是我去了那么久,他却不曾带过一句话去问问是怎么了。可见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被人逼着尚且难过得要死,我又何必去逼别人?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又怎肯入赘?既然如此,不如不见,我断了妄想,他也自过他想过的逍遥日子。”
虽然萧老爹默许女儿和这样一个道士纠缠足算是惊世骇俗的开明,清虚也早有还俗的打算,但入赘的确是个问题。明菲想了一回,叹道:“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弃吧?不然你也不会到水城府来。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的意思?我总觉得,人生难得遇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了实在可惜。”
萧慈垂泪道:“我也不想来,可管不住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他那样子,见着我就和见着仇人一样。”
明菲低咳了一声,道:“你认得他也有些年头了,他那性子着实别扭,不讨人喜欢,可心地却不坏。他越是亲近谁,对谁越凶,你没看到他也常常骂老道士么?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萧慈哽咽道:“就算他性子就是这样的,可我一去那么久,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在哪里,为什么就不肯打发人去问问?可见他就巴不得我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
明菲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其实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他兴许是自卑也不一定。你想想看,你这么能干,这么出众,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而他呢,就是一个穷道士,他说过要等你,偏你爽了约,肯定小心眼就发作了。况且老道长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心里难过,两件事都加在一起,难免去钻牛角尖。”
萧慈不屑地道:“他会难过么?他会自卑么?他永远都是做出一副别人欠他米还他谷子的模样。”她扫了明菲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他心里有个人,所以我……”
明菲的心一跳,笑容都差点僵硬了,使劲儿咬了舌头一下,装作好奇的样子道:“是么?我认得他的时间也算长了,不过中间分开过好些年,却是不知道他这些私事。但我却是从来没听老道长说过这事儿,只知道他对你挺上心的。就算是有那个人,一定也是从前的事了,不然他不会留你。”
谁会在原地站一辈子?今天觉着最伤心的事,时日一久也就渐渐淡了。不管怎么样,太阳仍然每天都要升起,生活也要继续。
萧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觉着一定有。”顿了顿,小声问明菲:“你觉着他什么地方对我上心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明菲笑道:“你一定很生气他先前为什么没去追你而是我追出来了吧?你想想啊,他到底还没还俗,穿着一身道服去追你,旁人会怎么看你啊?换了衣服也没追,那你又要这么想啦,一个大男人追着马车跑,旁人又怎么说?所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去寻了外子一道,顺理成章地上门来做客。这样体贴细致,你还要他怎样?”
萧慈的嘴角翘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菲:“那我还是问问他?”她不是没有勇气,她的犹豫不过来源于不自信,那个人不喜欢她,她做什么都是多余,可当知道那个人心里有她,她便又成了当初那个勇敢的萧慈。
明菲笑道:“我总以为,若是真的想在一起,什么难题都不是难题。”入赘又算得什么?家产也不是问题。就凭这二人联手,什么好日子不能过?
丹霞在帘外道:“奶奶,菜单来了?您现在要看么?”
“进来。”明菲接过菜单,拿给萧慈看:“他们吃素菜,我们俩另做好吃的。你看你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
萧慈看也不看,满脸急色:“什么都好吃,只要快点上来就行。”
明菲知她心急,笑着让丹霞通知厨房赶紧摆饭。
结果这一天,他们开饭比哪一天都要早,两个客人前脚跟后脚地离开了府门。明菲虽不知他们还会为这事闹腾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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