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峰1983年6月17日生于吉林省长春市。2002年9月考入中国防卫科技学院。次年从该校退学,离开北京。现居住在上海。著有长篇小说《维以不永伤》、《一、二,滑向铁轨的时光》,以及短篇小说和散文数十篇。
我还在十一中的时候学校布置过一篇作文,就是选择本单元的一篇小说写评论。其中的用意很简单,无非是将老师上课时分析给你的主题或者中心思想往稿纸上罗列成一千字就可以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再结合一下最近的经历来个"现身说法"就会使老师更为高兴。请注意,就我所知语文教育从来没有和文学有过任何的联系。可惜我高三最好的朋友周贺(为了感谢他对我许多的慷慨馈赠,一年后我把他的名字弄到了《维以不永伤》里)偏偏要从文学的角度来写。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死后见阿Q》,大致说鲁迅死后魂游周庄,碰到在河畔晒太阳的阿Q,以及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在那里阿Q一直抱怨为什么鲁迅一开始就没将他当成一个真实的个体来对待,而是把他写成了一个自私、势利、懦弱,以及代表一系列卑微词语的符号。将汉人所有的劣根性聚集到一个小人物身上对作者而言的确是件省力又讨好的事情。然而人是有血有肉的(即使只是虚拟的人物),这使得小说的声望越高,它本身艺术上的价值反而会越少。对了,我记得《死后见阿Q》通篇都在效仿《阿Q正传》的文体。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试图证明《阿Q正传》那种戏谑讲故事口气根本就不可能讲出一个可信并且值得去尊重的人物,即使是鲁迅本人也不例外。
说实话,让作者掉进故事里或者是任由小说人物跑到作者面前的这种戏剧反讽已经是相当老套的手段了,不过我得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周贺那样的勇气敢在一篇作文里玩一些超过语文接近文学的花样,甚至冒昧地指责稳坐神殿的思想教父的胆量,这也是我乞求十年也无法得到的。不过庆幸的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很开通--插一句,第二年初若不是他的一再坚持,我父亲绝不会允许我去上海("那么远的地方!还说着那么奇怪的语言!")参加一个莫名其妙的("像商品推销书一样寄到家里的复赛通知!")作文比赛--他给这篇作文批下了从师以来惟一的满分:60分。
按理说,之前配上带有班主任风格的等待英雄的开场白,之后有七十三名同学激动的掌声,周贺上讲台朗读应该是一个荣光备至的事情。然而周贺是那样的一种人,在操场他可以口不停歇地骂上二十分钟直到对方跪地吐血,可是到了讲台上他却摆脱不掉先天性的文字障碍症。再加上下午两点钟的阳光不断地晃他的眼睛,使得本来就凌乱的钢笔字在他面前连成了千万条歪歪扭扭的斜线。
"死……死,后,见……见……阿……这个?这是不是汉字呀?"这些蓝线就像缠绕在一起的肠子,随之下腹感到阵阵疼痛。他觉得要是继续读下去的话,那么他小心保养了半年之久的慢性盲肠炎很可能今天就要发作。"什么狗屁玩意儿?"喊出来下腹的疼痛就少多了,"你XXX想整死我呀,蒋峰?"
"蒋峰?这关他什么事?"善良的班主任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只是叫他替我交作业,谁知道他却想把我弄上来丢丑。"
"他替你写的?"一想到班主任无辜的神情我就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他,"在我的印象中他还没有交过一次作文给我,怎么可能替你写?"
"那是因为你没有请他去云河吃火锅,"他发现现在小腹不但不疼了,而且还出奇地舒服,"还有,外加两杯扎啤。"
"哦。你下去吧。蒋峰,你上来读。"
按照十九世纪传统小说中典型的传奇人物出场方式,我应该从后门消失(坐在后门口始终是我在高中和大学的专利),十秒后从前门敲三下走进来,然后对着前排对我质疑的班花笑一笑,暗示她我的"啤酒才华定理"并非空穴来风(十天前我拿到班里一瓶啤酒向她演示,"有些人的才华这么多,"我倒了半杯,"这叫才气袭人。""是酒气吧?""不对。"接着我又添了半杯,"这叫才气冲天。"再添一些,酒洒到了桌面上。"别浪费,"我吸着桌上的酒说,"这些也是才华,这叫才华横溢。")。
不过一百年后的读者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什么英雄存在,现代小说那些反英雄人物的出场通通是这样的:
"蒋峰走了。"周贺逐渐明白他每揭露我一件事他的盲肠就会舒服一些,"我上午骗他说下午没课,他就跑路了。我说了我是逗他的,不过他好像生怕听到我后面的话,跑得更快了。"
跑路是个贬义词。我不大喜欢用这么个字眼来形容我的行为。其实那天下午我正坐在游戏厅的长椅上思考若干严肃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关系到我整个高三生涯。譬如我在想怎么利用仅剩下的二十块钱让这台吸人血的老虎机吐出刚刚吃掉的我的一百八十块;我在想该用何种方式使七班那女孩知道署名蒋峰的情书就是总在她眼前晃悠的那个冒失鬼写的;我在想我如何才能向我的父母证明我并不是像他们骂的那种一事无成只会贫嘴撒谎编故事的饭桶。
那年秋天日子过得都不是很快乐,我时常在上课的时候骑着我妈妈退休后就不再用的自行车在长春的每一个巷子穿来穿去。阳光炽热的下午我就溜到地下录相厅的一群"老人"中间等待着下一部色*情影片的播放,出来后我又钻进天桥下的人群向那些等待招工的打工仔瞎造仿佛我亲眼所见一般的杀人命案或是车祸。我总是想做点什么来纪念我刚刚过去的十八岁。有时候会下雨。这二十年里除了对一种浅绿遮阳伞有过一丝兴趣之外,我拒绝在任何下雨的天气里撑伞上街。整整三个月我都在找一条快速长大的途径,我知道自己的这一条路并不是像其他同学那样去通过打架、嫖妓,或是对父亲的暴力以牙还牙来完成的。我以为自己总可以接近通往成*人世界的秘密通道。有那么几次我错进了一些入口,才发现那些出口外面的风景并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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