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番话却叫她重振了生存的勇气。暗香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力将口中的麻布吐了出来,然后咳了几声,才用沙哑的声音道:“虽然我未亲手害死酿泉,酿泉却因我而死。你若是要报仇,杀了我也就是了。”
众人都被她一心求死的言论震惊住了,姜夫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只听方绮墨几乎是哭着抢上前去说道:“暗香,你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和你争他的……你不要死……”
方遂墨几乎就要上前想去接住摇摇欲坠的暗香。却被容宿雾一把拦住。“她的话还未说完。”
阿豚冷冷地低头看着暗香,表情阴鸷地可怕。
暗香继续道:“那一日,我与她争执了几句之后,她便摔门而去。我在抱鹤轩中寻了她许多时辰,却寻不着她的踪影。后半夜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来报,说是思湖里有尸体。我又是怕又是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梦见酿泉来与我道别。”暗香说得情真意切,话音刚落,落葵一袭素衣出现在下方,说道:“姑娘多有不便,还是让我来说吧。”
“暗香姑娘那一日在轩中寻了酿泉多时,却不小心被一个不知廉耻的男子扯住,欲要对她用强。她拼了命逃到我的院子里来,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出门去。于是我便去让丫头紫苏打探酿泉的下落,却听她回来禀报说,小厮已经将思湖里的女尸捞了起来,正是酿泉。我便前去查验她的尸体……”落葵说到这里,神色不免有些落寞了起来。
“酿泉究竟是怎么死的?”阿豚追问道。
“是被人奸污之后,羞愤而死的。”落葵道出了实情。“确与暗香姑娘无关……你要报仇。应该去卓红轩。”若是她和锦书猜得没有错,多半是沈逾男所为。他在那一日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是躲在哪里避风头去了。
阿豚冷哼一声道。“这不过是你们地一面之辞,为何我打听出来的结果却不是这样。分明是暗香不满我妹妹的言语。将她逼死地!”她双目在人群中一扫,凌厉道:“这可是抱鹤轩的一位姑娘亲口告诉我地!”
众人一怔,顺着她的目光,却看见了正立在人群中的丹砚姑娘。
丹砚向后退了一步,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忍不住辩驳道:“不是我……”她地模样本就让人心生怜惜,此刻面色惨白,眉头一蹙,仿若受尽了冤枉一般。连方遂墨都看不下去了,却瞥见了容宿雾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豚心直口快道:“都这种时候了,丹砚姑娘还推脱什么?若不是这个消息需要用逼死临艾来换,你以为我为何要帮你将她吊上房顶?”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容宿雾更是握紧了拳头,他方才还将问晴逼出了抱鹤轩去。…wAp.16k.cn可是这一切。居然是丹砚所为?他想起问晴在离开前厅之前所说的那句别有用意的话“关于临艾的死,轩主为何不去问问丹砚?”
容宿雾忍不住质问道:“为何?”他待她并不薄!自从在众多女写手当中提拔了她的书作为与流沁坊的争斗开始,他就一直以破格的方式对待她这个新人。只是……他看了看丹砚苍白的面孔。一双眼眸却是漆黑如棋盘上地黑子。仿佛他与丹砚之间,至始至终走的都是一盘棋。她执黑子先行一步。处处逼迫着他的白子。她捏造了酿泉地死因。逼死了临艾,逼走了问晴……一颗一颗的黑子锁定似地将白子包围其间。他大意过头痛失领地,在终盘才因阿豚地话而一语道破其中的机关,他竟然始终以为,四大写手之中,最温柔乖巧才华横溢地便是丹砚!谁知道,她的心计竟然比问晴还要可怕!
此刻她的黑棋已然将他团团围住。
阿豚劫持了暗香,亦是丹砚的一记杀着,直指他最后的领地。
容宿雾自诩聪明过人,心机甚重,却不曾想遭遇过这样的败仗。
阿豚腰间的那一根绳子,几乎系住了他的担忧和未来。
这盘棋,他输不起。
只见丹砚低头抱紧了胳膊,再度抬头的时候,已然垂下两行泪来。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再如何辩驳也不能让他原谅。
“因为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在此时分外清晰,那句被他打断过的话,终于完整地说了出口,却不想,竟是这样糟糕的时刻。他的心中,想必已恨她入骨。丹砚微微抬起了头道:“这辈子,若是不能让你爱,即使让你恨,我也甘愿。那至少在你已然填满的心中,能再分出一点点空隙留给我。”她那团漆黑如墨的眼睛氤氲了湿气,雾蒙蒙的。这盘博弈中,黑色的棋子似乎拿捏在手中,却走错了最关键的那一步。眼见得那白棋倏然异军突起,终于收复失地,将黑棋逼到无处容身的地步。
这番话叫在场的人心生寒意。更让站在屋顶的阿豚蹙起了眉。她虽然行事鲁莽,却也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这些言语背后的深意,总是模模糊糊能听明白一些。这复杂的三角恋情,不过是她爱他,他不爱她,他却爱的是另外一个她。于是她要想法设法报复他心中的她,大概就是这样吧。她朗声打破丹砚的告白道:“你是什么意思?”若是她猜的没有错,丹砚姑娘是在表示,她的口中所述出来的酿泉死因,是假的了?
“是,我骗了你。”丹砚点了点头。她一贯是受众人爱戴的好人儿,每个人对她的口碑无一不是褒奖有嘉,第一次道出心中的实话,却教她那颗原本总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算计的心,落了个轻松。
五月地天空。天蓝得那样恰到好处,仿佛无尽的苍穹一抬手就能触及。丹砚抬起头,伸出手去想握住天空上最高的那一朵白云。却发现似乎看起来很短地一段距离,却实际上隔了那么远那么远。
此刻她便站在容宿雾的对面。他便像天空中最白地那一朵云,那样轻飘飘地浮在那里,淡淡的,宛若鹅毛,距离她异常遥远。似乎此生。再无碰触到的可能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风筝,一直向上攀爬,千方百计逐风而行,只想去接近那朵美丽的云彩,可是此刻风筝的线断了,她只能摇摇下坠,跌入鸿泥之地仰望那片云。
她得不到他地心,连站在他的身边的资格,此刻也断然失去了。
“感激轩主对丹砚的提拔之恩。此刻我亦无颜面在抱鹤轩中呆下去了。”丹砚深深的,向容宿雾福了一福,转身离去。至始至终。她的眼泪始终都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下来。
容宿雾握了握拳。不发一声。
五月的抱鹤轩。花开得那般绚烂,蜂穿蝶舞。曼香萦萦。常听说许多花是有毒的,碰不得,可是它们盛放的样子那么美,美到让人将心也沉了,将那身影印在脑中,忍不住摘了它放在屋子里,却不曾想,毒害地却是身边的人。
他毕竟还是心软!
只听落葵道:“阿豚,此刻你已然明白真相,快将暗香放下来吧。”
阿豚有些怔忪地将绳子握在手中,想了一想,却不依地道:“你们替我将那个人捉来,我便放了她。”阿豚将暗香提上了房顶,让她坐了下来。
这一举动让下面的人稍稍安了心,至少不让暗香吊在房顶上左右摇摆地受罪了。暗香坐在屋顶之上,看着容宿雾地面孔,不由痴了。
差点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他。她被阿豚绑住的时候几乎是哀莫大与心死。此刻那颗心又活了起来,在胸腔内鲜活地跳动,她想扑入他地怀中,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你……没事吧?”他这样开口,眼神是记挂中带些略略地担忧。隔了房檐,他微微抬了抬头。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那股逼人地俊秀之气衬得闪耀动人。
“锦书已经去了卓红轩。”这句话仿佛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叫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她信他,一直都信他。暗香闭上了眼睛,轻轻喘了一口气。
午时的日头格外逼人,此刻她坐在屋顶之上,见阿豚高举着那只浇了油的火把,微微蹙了蹙眉。“阿豚,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味道?”
“味道?”向来粗神经的阿豚扬了扬眉,语气中仍然是不善得很。“我先前想放火烧了抱鹤轩啊,便在你的房顶和四周都浇了许多油。不过就是油的味道……”她皱了皱鼻翼,四处嗅了嗅,那只握在手中的火把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燃起了火焰。
那是……烧焦的味道!
暗香惊呼一声:“你的火把!”竟然自燃了起来!
阿豚被她的声音吓了一条,慌忙将手中的火把抛得远远的,却不曾想丢到了暗香的书房之内,只听一阵爆裂的声音自下而上地传了过来,远远的只见暗香和阿豚所立之处,已然串起一条火舌。
“呀!”阿豚顾不得那么多,从几丈高的屋顶上一跃而下。
众人只见她着火的衣衫和在泥地中滚了一滚,那火焰便熄灭了。不过阿豚也狼狈地成了一个焦炭的模样,似乎刚从烟囱中爬了出来。容宿雾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暗香……”
暗香被那声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吓得魂飞魄散,又见阿豚浑身着火跳下了屋顶,心中又怕又急。还未来得及松绑的双手,不小心被火焰灼伤,害她痛苦不已。她睁开眼睛,身边的一切的一切几乎都被火舌吞没,连裙摆也受到波及,已经着了火。
“赶紧跳!我会接住你的!”容宿雾抬起头,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眸此刻写满笃定。
她颤抖地站起了身,火蛇自她脚踝处重新窜起,将屋顶烧成一片火海。
原本站在这里的人纷纷夺路而逃。只有绮墨抱住哭成泪人儿一般的母亲,与方遂墨站在一处。“快跳啊!”绮墨忍不住催促道。
他的那双手,此刻绽开出一个完满的弧度,等待迎接她的到来。
那个她在无数月白风清的夜晚,希翼的臂膀。
那个她在每一个篇章里,都化身为主角的男子。
那个她爱他却摸不透他真性情的男子,此刻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伸出了他的手。
火光映红他英俊的面庞,似乎他的心脏也在此刻变成了金色,闪着被历练过的光芒。
她离开他,在一场火光里。
她投入他,亦在一场火光里。
不管前方是什么,不管以后会面临什么困境,只要看见他那一双温情的眼眸,她宁愿在这场火光中与他共亡。
闭上眼睛,她如同一只投火的飞蛾一般一跃而下。
那一刻光华逼人,宛如凤凰涅。她睁开眼,看见他向自己伸出了双臂,迎着呼啸的风,她似乎能触碰到他的呼吸。由远及近,他的脸,他的眸,他的唇,他的心,通通变成了一双手,将她牢牢地圈在了怀中。
就这样立在火光里,再也放不开手。
再也,放不开手了。
(青云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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