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镜子不停地默念这就是我,我就是凤国七公主明澈。默念了十几遍之后,心理感觉好多了。这样的自我催眠不停地在心理暗示我自己接受这个新的身份新的外貌,渐渐地我可以直视镜子里的人了,看着她我不会再觉得恐慌了。
说实在的话,若有一天一个人真的突然外貌变得全非了,即使比原来的自己漂亮许多,但心理仍然有个承受过程。尤其当你看到镜子里人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好像是灵魂分离般俯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得不断提示那就是你自己,你才能认识自己的脸。
要是以前的章解语一定先是惊喜一下,等新鲜感和虚荣心一过,便会慢慢崩溃。可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只是一段朽木,一根被虫子蛀过,被海水淹泡过的废柴。我所有的漏*点都已经燃烧殆尽,任它惊涛骇浪我心里只是波澜不惊。这不是成熟,而是一种绝望后的麻木。这种麻木让我在这个身体里安之若素,我听从这里的人对我的指挥安排,就像一个被线操纵的木偶,没有抗争没有意外。
有时觉得这样被安排的人生其实并不坏,比如说现在。湘妃竹帘垂地,外面花影婆娑,竹帘缝隙里透过暗香,馥郁而不腻人。四面都是书架,书码得整整齐齐,让人神清气爽。墙角放着一个铜鼎香兽,兽嘴里吐出一股细细香雾。嘴巴里吃着北面藩国进贡来的葡萄,躺在锦缎铺成松软的卧榻上,手里拿着本书,悠闲地看着小说,看到忘情处或哭或笑。
阅读真的是一件最享受的事情,在他人的故事里行走,体验不同的人生而又毫无风险。在书里,书是一道安全的门,你参阅了他人的智慧,使你清明,看到别人的苦痛,使你警醒。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是一个女尊的世界,和我所认知的男权社会完全相反。这里女子主外,男子主内。女子一般体格健硕,男子则偏于清瘦。女子娶几名夫侍也很正常,不过生育仍然是女子的事情。一句话就是女权为主的社会。不过这里比我们历史上的男权社会要进步,男人也有自己的地位,对待命运敢于抗争,不完全唯唯诺诺。例如我现在手上正看的一本名叫《水月缘》小说,里面男主角面对背叛的女人,直接喊出要两性平等,要婚姻自由。这种平等自由意识真是难得,简直是平地惊雷,怪不得被当朝列为禁书。若是人人都受到蛊惑,那女性的特权传统会岌岌可危。可是这种思想的出现说明女权社会好似一棵大树,虽然是外面枝繁叶茂,但里面已经悄悄有一些小虫入住了。
凤国朝野上下崇尚清谈,喜作名士风流,这样的好处各种思想如涓涓细流流淌不息。最后汇入大海,给人惊涛拍岸的壮观,文化璀璨闪烁在历史的长河里不可湮灭。但这种风气也导致了以柔弱为美的风尚,名门士族女子像男子一样喜好涂脂抹粉,再也没有先祖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豪情。这些士族子女长期位居高位,拥有特权,不务农不做工,有着强烈的优越感。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视百姓为草芥。由"骄"而"横",一些贵族女子倚仗家族特权,在社会上横行霸道,欺女霸男,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常常聚集在一起夸财斗富,不知民间疾苦,常闹出不食肉糜的笑话。(资治通鉴》卷八十三,曰:西晋惠帝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不肯做事,好逸恶劳,放纵没有约束。这样一座危机四伏的大厦,还重文轻商,不务实,未必没有一点清谈误国之嫌疑。
外强中干的凤国四周强敌环伺,东有梁国窥探,南面疆土时有骚乱,西面齐国雄起,西北燕国和自己貌合神离,东北属国魏国势力被分为两派,一派忠于凤国,另一派却蠢蠢欲动。看样子在这个表面平静的乱世里做个痴傻的公主也不知是不是一种福气。我吐出葡萄籽,丝毫不感到害怕,也许我只是一个过客,每一步踏出的都是虚无,今天过着不知道明天的日子。生活本质就是苦难,用手一挤都是苦涩。章解语那么苦心经营都输的一塌糊涂,不过是横空出世的明澈焉能扭转历史?还是能享受一天就是一天吧。
书房现在就成了我的天地,门外站着两个厉害的丫头,高的是天香,矮的是疏影。天香擅长衣食住行打点,疏影工于琴棋书画。天香珠圆玉润,疏影秀雅精致。
乳母张大人还时不时风风火火过来看看我的状况,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又惊又喜,百感交集的神态真是让我举手无措。她是一个柔和美丽的妇人,身上有淡淡的阳光味道。我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么一个热情的陌生人,她对你的好是出自内心洋溢的情感。我这个人能接受别人的冷面冷心,面对别人的热情不知如何回馈,所以只好笨拙地任其上下其手,对自己像婴儿般又搂又抱,心肝宝贝一通叫喊,然后又哭又笑感激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清醒。而我也终于知道了我的正夫五爷的姓名是云岫,虽然称五爷其实是云将军独子,云将军老来得子,怕养不活,故让下人喊其五爷。这样的意义和取个贱名类似吧,我也没细问,基本上她讲我听。
书看得有些倦了,我放下手来,趴在云缎上,闭目养神。正在迷迷糊糊中,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铮铮琴音。似是西王母的青鸟,引人偷窥仙葩。琴声越来越清晰,先呜呜咽咽,如寒风吹树,簌簌有声。天地间落木萧萧,无限寂寥,人行其间惆怅满腹。琴声继续低沉,浮云遮天,不见暖阳。渐渐嘶哑,杜鹃啼血,雏雁失群。就在人低迷到低谷的时候,曲调忽然高昂,似乎久旱降甘霖,幼苗破土而出,瞬间含苞待放,繁花吐艳。一地灿烂云锦,铺向天边。让人心不由得暖洋洋的,想放歌起舞。似乎一时间,有些被遗忘被珍藏的记忆都涌上心头,在脑海里一片一片掠过……。我痴痴半响,思绪联翩。一些最美好的浮光片影飞驰而过,簌簌的花落声音让人惆怅。不知是什么潮湿的东西滑落在手背上,让我讶异了一下,眸子重新一片清明。这琴声固然高妙异常,但也魅惑人心,让人在这琴声笼罩下无可遁形一般,似要窥人心事。
当很多年以后我站在高高的帝都之巅时,迎风而立,任凭长发飘扬,衣袂纷飞。上面乌云密布,云幕低垂,空气潮湿,带着一股不可抑制的压抑。帝都繁华耀眼,紫禁城高高在上,可即便是再高,不也一样是漆黑一片吗,并没有因离天空近而亮些。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心里很是怅然若失,对于温暖的渴望让我可以清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明德的样子。
他坐在大片大片的菊丛中抚琴,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菊花香。月白洒金织锦长袍,头发上束着长长的白色缎带,他低头正用指头慢慢挑琴。那几个指头在秋阳下几近透明。他丰姿绝逸,意态闲适,雍容高华,世界似乎突然安静了,只有他的琴声铮铮。可是他彷佛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依旧慵懒地随意地抚着琴弦,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人可以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扰他的清静。
他抬头看见了我,微微一笑说:“阿澈,过来。”他笑时眼角上扬,温婉平和,声音若漠风穿过遥岚,穿过古刹,轻轻扣动那飞檐上的风铃,清越如乐,如泉水叮叮溅了我一身。
我心里一阵温暖,被蛊惑地走了过去,躺在地上,把头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海藻般长发在他的腿上兜兜转转。下面传来的温度揉合着菊花香气,让我熏熏欲睡。
他伸手把我的长发理好,宠溺地说:“阿澈,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说道:“不长大也好,阿澈的世界最纯净。”
我记得他——明德,我的六哥。很奇怪的事情,我第一眼就认得他,知道他是真心真意宠爱我的六哥。明澈的记忆里竟然如此根深蒂固保留着。他比我早出生一年,那时凤主和凤后重新和好后很是恩爱。凤后照顾我的时候,他只能和乳娘呆在一起。但这个哥哥极为维护我,绝不许任何一个人喊我是痴儿,小时为了我没少和其他姐姐哥哥打架。他总是说阿澈有自己的世界,阿澈是最聪明的。长大以后更是对我保护得滴水不漏,这个哥哥向来把我当作是他的责任。
原来对亲情的渴望不论是章解语和明澈都是一样的。
以前一个人没有片瓦遮身的时候,总是幻想有个顶天立地的亲哥哥来照顾自己。他会疼你宠你完全不理你的坏脾气,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给你倚靠,为你擦干眼泪,背后气势汹汹为你讨回公道。
现在我终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哥哥了,不仅心里一阵温暖。
风悄悄的,明德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按摩我的头皮,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他温柔地说:“阿澈,若是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要好好听云岫的话啊。”
我心里微微一动,手悄悄抓住他的衣角,触手是丝滑冰凉,扑鼻是幽幽冷香。这是我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感到温情的男人,潜意识里我觉得我再不开口说什么的话,可能这个男子真的会远离我而去了。于是我开口问道:“六哥,你准备去哪里?”
抚摸我头发手一顿,明德声音有些抖:“阿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抬眼定定看他,微笑:“六哥,你会永远在阿澈身边的。”
“阿澈,你你——”,明德瞳孔有些放大,然后试探地问一下:“阿澈,你醒了?”
我看着这个出尘的男人再次微笑:“是的,我醒了,六哥。”
“阿澈,我就知道你只是睡着了,你总有一天会醒来的,果真如此。”他俯下身把我拥在怀里。我被搂得有些气闷,但我并不想推开他,这样温暖的怀抱让我贪恋。
当一个只会唯唯诺诺,对别人永远只会服从的木偶,有一天有了自己的思想,会回应别人的时候,给他人的震撼绝对非言语可以表达。是的,我醒了,明德好像是一个契机,一个让章解语和凤国七公主融合的枢纽。他让我灵魂得以完整。
从今之后,我拥有了章解语和明澈两个人的记忆。当然明澈留给我的记忆还是少的可怜,以她的思维不会留下很多信息,只是和一些人的关系而已,但这已足够。
这个晚上,明德和我们一起用餐。不顾云岫的侧目,我谈笑晏然,下人们仍然进退有度,上下俨然,没有丝毫失礼。看样子我这个府邸被管理的很好,主子的事情不会被传扬得沸沸扬扬。虽然仍有几个下人把汤弄得洒了一些,但情有可原。知我根底的天香和疏影站在我身后波澜不惊,天香指挥小厮把晚宴安排得井然有序。
两个婢女中我明显有些偏爱天香,天香人情练达,处事圆滑,察言观色使人舒服。一个美丽八面玲珑的女子,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如鱼得水。这样的人不需你费心,她知进退。不知为什么和明澈的记忆融合后,我性格明显有些改变。
明德不停地向我碗里挾菜,间或和云岫聊上几句。
来到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穿的是纯手工环保的衣料,吃的菜绝对是绿色食品。
看着我吃得很开心,明德宠溺地笑笑,愈加把我的碗堆的满满的。
一丝笑意点亮了明德的眼睛,使他整个人都璀璨起来。他自然地拿起丝帕为我擦去嘴角的油渍,这个时候的他离我很近,再也不是雪山之颠未化的积雪。
我这么快就接受依赖明德,其实就是他对我的宠溺使我迷醉。他对待我像照料小孩子一样细心,把我当作宝宝一样娇惯,即使我做了任何事情回首时他也一定在身后。我想我本性就是个不愿长大的孩子。
这样的一个哥哥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自然而然对这个陌生的国度产生了感情。喜欢上一个人,爱屋及乌,很容易就会接受他站立的土地。
我送明德走后,云岫就一直默默不语跟在我身后。我抬头看看天上,上弦月挂在天上,似是玉钩。月光撒了一地,如水又似烟。整个花园就被这样的月光笼罩着。这个男子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抬头看月。我心生不忍,毕竟我做的事情令他猝不及防。我困难地打破沉默:“阿岫,对不起。”
本来我们约定好维持现在凤国格局的平衡,彼此保命为重,现在我为了明德改变了想法,把自己病愈公之于众,皇宫里想必很快知晓。平空多了一个健全的皇储人选,肯定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转过脸来望着我,摇摇头,凤眼里有着难测的情愫。隔了一会儿,他眼睛盯着园内连绵的菊花说:“既然做了决定,你一定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书曰有鸟‘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你有翅膀我便让你飞翔。”
紫禁城的宫门从今晚后将为我次第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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